《醉里挑灯看红颜——闲话中国历史文化女性群相》
第46节作者:
文子尾巴 日期:2012-05-03 22:55:56
※快意恩仇——落花坠楼※
很意外地,第一位侠义女子要从一个极不爱护女性的男人写起。在本文的长序中曾提到过晋朝的富豪石崇,就是请客吃饭,客人不喝酒便让人斩杀美女那位。
石崇也可算是一时风云人物。话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曹家顺理成章把江山从刘家给夺了过来。然而天道循环,曹魏帝国建立不过短短几十年,司马懿家族现学现卖,也把他们家“挟”了一把,接着又顺理成章接管政权,并一统三国建立晋朝。石崇的老爸石苞,正是晋王朝的开国功臣,官至大司马。
官二代石崇生动演绎了一出励志剧。石苞临死时,分家产给儿子,五个哥哥都分到一笔,唯有年纪最小的石崇啥也没有。母亲觉得不公平,石苞却说:“这家伙年纪虽小,以后自己却能发财(此儿虽小,后自能得)。”——知子莫若父,后来石崇在荆州做官,“劫夺远使,沉杀客商,以致巨富”,还是富可敌国那种。
家产来得虽不光彩,可石崇却并不低调。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有二:一是炫富,比如用蜡烛当柴烧,做五十里的锦步障,用花椒涂墙壁之类“钱多人傻”的故事不胜枚举;二是附庸风雅,建起一座奢华的金谷园,成日与陆机、潘岳、左思等当世最有名的二十多个文士欢宴,号称“二十四友”,并非石崇在文学上有多大能耐,他们有才,他有财,就这么简单。
富到石崇这个级别,那指定是不会缺女人的。他家养着美女千余人,经常择数十人,穿着、装饰成一个模子,让人没法分别。家宴时,让这些美女佩戴着玉做的“倒龙佩”和金做的“凤凰钗”跳舞。要召见哪一位,根本不用叫姓名,听着玉佩的声音,看着金钗的颜色就行了。据说有朋友去石崇家赴宴,内急要上厕所,结果被领进一个装潢华美的房间,里面十多位衣着艳丽的美女,分别捧着香巾、水、衣服,恭候着他方便,吓得他硬没敢拉出来!
虽然锦衣玉食,但这些美女们日子过得却很忐忑。石崇一高兴,自然会有许多赏赐,可要赶上他请客,哪位贵人不肯喝酒,那可就有掉脑袋的可能!而且他们只不过是石崇装点门面、炫富斗气的工具,根本不被视为有灵魂会思想的女人。
但有一位例外。
日期:2012-05-03 22:57:22
在广西白州的双角山下,有一户姓梁的人家,养了一位极有姿色的女儿。当地风俗以珠为宝,生女孩称为“珠娘”,生男孩子则称作“珠儿”,这女孩名字就叫“绿珠”。
绿珠的家境应该比较贫穷,那时石崇在广西担任“交趾采访使”,偶然发现了她,便向她家申购,最后以三斛真珠的价格买得绿珠。梁家以绿珠换得真珠,石崇破财换美女,是皆大欢喜。
绿珠很聪明,既会吹笛,也会写诗,还会跳舞。
在石崇的金谷园中,时时可闻绿珠的笛声,与诸多文士的吟诵相唱和。兴致来了,她便为众人献舞一曲《明君》——明君,正是“落雁”的昭君(见前文《倾国倾城》),为避晋王朝司马昭的讳,“昭”字硬被改为“明”字。
石崇曾教绿珠吹奏《明君》的曲子,绿珠也施展才华,填上一阙歌词,并以叹息昭君之遭遇。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流涕别,辕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贮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累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以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因为聪慧可人又有才艺,绿珠遂成为石崇最为宠爱的姬妾,没有之一。劝宾客喝酒的事绝不会轮到她头上,而“二十四友”沙龙活动时,绿珠则会成为这高雅集会里一道亮丽风景。有这二十余位才华横溢的人物对外宣传,绿珠的美艳自然也远近闻名。
日期:2012-05-03 22:59:02
但绿珠还是有些问题认识不到位的,比如她对昭君的无谓同情,“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苟生亦何聊,积累常愤盈”,以为昭君的塞外生活有多悲催,却看不见自己身边终日忐忑生活着的姐妹们,大概因为祸不及己吧。
然而祸福无常,不义而富且贵的不知收敛的石崇,难逃悲剧的结局,导火线正是绿珠。
美名在外的绿珠,难免有人觊觎。彼时赵王司马伦专权,一个靠他上位的孙秀已垂涎绿珠许久,以前不敢招惹石崇,现在权力在握,自然要去试试,于是派人去石崇家索要。
那天石崇正在游玩,听见这事,根本没在意,立即召来几百个精心装扮的美女。不就要美女嘛!多的是,反正不过是家中常备健胃消食片,随便选吧!
使者说:“君候家里的美女果然很多很靓,只是我受命来要绿珠,不知道是哪一位呢?(君侯服御,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
石崇怒了,说:“绿珠可是我的最爱,任谁来也不给!(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
使者耐着性子,继续与石崇交心谈心:“群候你也是博古通今的人,从古到今,教训可多了,还请你三思哟!(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
石崇说:“不!”
祸事随着这“不”字而来。孙秀没得到绿珠,不肯善罢干休,恰好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与司马伦有仇,孙秀便建议司马伦矫诏诛杀石崇和欧阳建等人——破你家要你命,还怕得不到绿珠?
司马伦发兵那天,石崇正在楼上举行宴会,绿珠随侍在侧。兵士涌上楼,石崇大吃一惊,忽然明白,对绿珠说:“我因为你招惹了大祸啊!(我今为尔得罪。)”
绿珠也不含糊,哭道:“那我只有一死来报答您了!(当效死于官前。)”说罢纵身一跃,坠楼而死。
无力抗拒强权,无以挽救危亡,那就以鲜血来酬答恩情,并以对势在必得的强权说“不”。我们尽可以厌憎石家奢侈炫富,我们尽可以怨恨石崇没有人性,我们尽可以认为这是老天报应,但绿珠,终究是以生命谱写了一曲人性的壮烈之歌,歌中有个极为醒目的关键字,叫做“义”。
不要论背景,不要论形势,看过了太多的见风使舵忘恩负义,你会明白,无论何时何地,“义”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晚唐诗人杜牧曾做过一首极好的诗来凭吊绿珠。
《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见证了石家富贵极致的金谷园已成为丘墟,风流云散,花开花落,但时光抹不去那一位女子,她纵身一跃从楼上坠下,但灵魂却在那一刻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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