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红颜——闲话中国历史文化女性群相》
第47节作者:
文子尾巴 日期:2012-05-04 23:09:42
绿珠坠楼表达的是一种报答,另一位女子用她同样的办法抗拒强权,表达的是坚贞。
故事发生在战国时代。提起战国,我们自然会想起齐、楚、燕、韩、赵、魏、秦这“战国七雄”,事实上,那时的国远不止七个,称雄也罢,不称雄也罢,不过是弱肉强食过程中一时的形势使然。
除了七国,另有一些小国,偶尔出来位强势的浑不吝的领导人,也会混得不赖,甚至还会有称雄称霸的野心。
宋国就是其中之一。
话说宋国传至第三十三代,出来一位猛人,名叫戴偃(宋以“戴”为姓),是为宋康王。这家伙天赋异禀,“生有异相,身长九尺四寸,面阔一尺三寸,目如巨星,面有神光,力能屈伸铁钩。”
与石崇相似,戴偃也是个不等不靠自强不息的人物。国君位置原本是传给他哥哥剔成的,可戴偃岂甘久居人下,干脆发兵攻打老哥,逐走剔成,自立为君。戴偃的野心远不止此,他要的可是国际社会的发言权,当时俗称“王霸”,于是他亲自抓来壮丁,操练兵马十万,连续打了几个胜仗——“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又败魏军,取二城;灭腾,有其地。”连当时最强的秦国也礼让宋国三分,“因遣使通好于秦,秦亦遣使报之”。
见时机成熟,戴偃便打破宋国国君只敢称“公”的惯例,自号为“王”。
这种四处惹祸速成的霸权,只够骗骗本国小老百姓。事实证明,戴偃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愚勇之夫,他还深知宣传工作的重要性。为了把本国小老百姓骗得心服口服,他经常找机会显示自己的勇力。
比如有一次,他让人用革囊装上牛血,悬挂在高竿上,自己拿起弓箭射破革囊,鲜血如雨般洒落,然后让人在大街上宣传,说:“大王把天都射伤啦!(我王射天得胜。)”
再比如宋国宫廷酒宴,往往一喝就是半夜,把大臣们灌得东倒西歪。而戴偃极有现代领导风范,每次都悄悄让人把自己的酒换成热水(阴使左右以热水代酒自饮),老都喝不醉。宣传部于是又有新闻了,内容就是:“我们的大王酒量像大海,喝一千石酒都不会醉!(君王酒量如海,饮千石不醉也。)”
对待女人,戴偃也是个饕餮之徒,每晚都要睡十几个女子。当然这也要宣传,也要夸张,内容是:“我们的大王精力如超人,每晚对付几百个女人,都从来不会疲倦!(宋王精神兼数百人,从不倦怠)”
日期:2012-05-05 14:09:44
精力过人的领导,从来不会嫌女人多,尤其有至高权力在手,那他的猎艳范围将非常滴广。
有次戴偃出游,到了封父墟,偶然瞥见一位采摘桑叶的女子,娇美无比。(采桑女群体美丽指数相当高,别忘了罗敷也在其列。)戴偃色心大动,正要出手,可这位采桑女一忽儿就钻进林中不见了。
回去后,戴偃二话不说,立即下令筑造高台。筑台何用?用来了望那位采桑美女!此台迅速筑成,名为“青陵台”。
在台上了望多回,戴偃还不过瘾,便派人去寻访。访来访去,原来关系很近,戴偃有个门客叫韩凭,此女正是他的妻子。(韩夫人的姓氏不太明确,《搜神记》说她姓何,《东周列国志》说她姓息,古书打架,我很无奈。)
要说领导还真是百无禁忌,虽是熟人,照样下手。戴偃让人知会韩凭:大王看上你老婆啦!你可要认真领会领导的意图,主动配合领导的工作哟!韩凭回家与妻子商量,问她是否愿意去侍候戴偃。韩夫人说:“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就像南山的鸟儿那么自由自在,他在北山张开网来想抓鸟儿,我们远走高飞就行了,怕他怎的?(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韩夫人勇气可嘉,但错估了形势。戴偃这种暴虐人物,那是说要怎的,就要怎的,没等韩凭汇报思想,就派一帮人到他家硬抢走韩夫人,还把韩凭整成苦力(论为城旦)。
要拆散一对小夫妻是容易的,要割断他们的情意却没那么容易。虽被强抓进王宫,韩夫人却并不买戴偃的帐,不给一丝好脸色不说,还随时做出寻死觅活的样,戴偃一时还真不好霸王硬上弓。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韩夫人打听到韩凭的下落,竟辗转托人捎了封信给他。信上是三个谜语——“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
韩凭看过后,这信被人发现,又落到戴偃手上。他便找来专家解谜,专家说:“其雨淫淫,是说她因思念丈夫而忧愁不绝;河大水深,是道路不通,无法相见;日出当心,这是有必死的心了。(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没过多久,韩凭果然自杀。
日期:2012-05-05 14:10:27
韩夫人的确抱定了必死之心。
戴偃以为韩凭已死,韩夫人只能依从自己。一天,他带着她去登当初为了望她而筑的青陵台,在台上对她来了番威逼利诱:“我可是宋国的大王,能让人富贵,也能决定人的生死。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还能到哪去?如果愿意跟我,我就立你当王后,享受荣华富贵。”
韩夫人还是不买帐:“林中的鸟自然有雌的有雄的,凤凰长得再好看,鸟儿也不会去追求;我呢,不过一个小老百姓,只愿意过小老百姓的生活,并不想当什么王后。(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戴偃便只剩威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想不依从我,那怎么可能!”
韩夫人想了想,在极短的时间作了个计划。她对戴偃说:“那还是请等我沐浴更衣,拜辞我老公的魂魄,然后再来侍奉大王巾吧。”
这个理由很充分,戴偃只好答应。
沐浴更衣时,韩夫人开始实施计划,悄悄在自己的衣服上弄些破口。等到又一次登台,她望空拜祭韩凭,心里悄悄念道:“我终于可以与你相会了!”纵身一跃跳下台去。戴偃原本是有准备的,让人紧跟着韩夫人,她一跃下,立即有人伸手抓她衣服,这时候衣服撕裂,韩夫人当场身亡(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
故事还未结束。在韩夫人的衣带中,留着她的最后一个请求——“大王希望我活着,我却只求一死。希望你能把我和韩凭的尸骨葬在一起!(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
日期:2012-05-05 14:11:47
拥有这么大权力,又花了这么多功夫,最后还是一场空。戴偃大怒,故意把韩夫人和韩凭分开埋葬,两冢相望却又隔绝不通,他要让他们死后也不能在一起。然而韩凭夫妇精诚动天,不久便从两座坟头长出两株大梓树,而且生长极快,两株树的树冠渐渐靠拢,根系连接,枝叶交缠,成为有名的“连理枝”。每天都有一对鸳鸯飞到这两株连为一体的树上,“交颈悲鸣”。宋国人都在叹息,说:“这就是韩凭夫妇的魂魄啊!”于是把这两株树命名为“相思树”。
有人据此写诗纪念韩氏夫妇。
相思树上两鸳鸯,
千古情魂事可伤。
莫道威强能夺志,
妇人执性抗君王。
多行不义的戴偃也在不久后遭到报应。齐、楚、魏联合出兵攻打宋国,杀了戴偃,三分宋国,战国的地图上,再没有宋。
暴力可以取得一时胜利,但不能长葆平安;强权可以残害人的身体,但无法征服坚贞的心灵。韩夫人从高台上的纵身一跃,用鲜血书写了一个感动千古的“情”字。
问世间情是何物?生死相许,足见真情。
绿珠、韩夫人,两位无力自保的女子,用两次坠楼向世人宣告,女儿也可以藐视强权,女儿也自有一腔热血,女儿也可以笑看生死。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文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女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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