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在汴、徐两地做幕僚,时间虽短,职务也低,却是他一生中比较安逸和富足的一段时间。
韩愈由汴至徐,还没有正式进入张建封幕府工作之前,曾写了一首《此日足可惜赠张籍》诗,其中说:“箧中有余衣,盎中有余粮。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离开徐州回京待选途中,他又写了一首《山石》诗,其中一句是这样写的:“人生如此自可乐。”在《与卫中行书》一文中,他甚至跟朋友说:“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于人;其后相见于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韩昌黎集》卷十七)从这些诗文中可知他当时的心情十分平静和自得,生活也过得相当闲适和满足,远非几年前在京城漂泊求官时的燥急可比。
二
韩愈能够迅速摆脱困境,由“乞丐”成“小康”,自然得益于中晚唐幕僚的待遇相当丰厚。据有关资料和文献记载,像韩愈担任的这种幕府推官,如果所带外官职务为校书郎,每月俸料钱是三万文,所带外官职务为协律郎,每月俸料钱是四万文。按当时物价,一匹绢值八百文,一斤盐值四十文,一斗米值五十文,韩愈每月固定收入能买多少绢、盐、米,一算就清楚了。所以说,韩愈做幕僚时的固定收入确实很不错,完全可以过上较高水平生活。
相比之下,同级别的朝官,收入就寒酸多了。还是以韩愈为例来说话。如果他不去幕府任职,而是在京城做校书郎和协律郎,每月俸料钱分别为一万六千文和两万文,差不多只有幕职的一半。正因为朝官收入比幕职收入低许多,所以他们一旦到朝廷任职,生活水平就会急剧下降,甚至重新陷入贫困境地。韩愈担任四门博士之后,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自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年)担任四门博士,到唐宪宗元和七年(812年)再为国子博士,十一年间韩愈还担任过监察御史、连州阳山县令、江陵府法曹参军、国子博士、河南县令、职方员外郎等多种职务。论级别,这些职务都比韩愈在幕府工作时所带朝衔高,但这一时期韩愈的生活水平不仅没有提高,反而大大降低甚至显得贫穷,这从他留下来的大量诗文中就能明显感觉到。
因为养家困难,韩愈做了四门博士后,不得已又恢复了求人资助的行为。他曾给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写信,其中说:“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韩昌黎集》卷十七)在《赴江陵途中寄赠……翰林三学士》一诗中,他说自己“酸寒何足道”。在《祭郴州李使君文》中,他又说“虽掾俸之酸寒,要拔贫而为富”(《韩昌黎集》卷二十二)。韩愈写这些诗文时,或在赴江陵途中,或为江陵府法曹参军,可见他当时的生活状况的确很糟糕。
后来韩愈先后几次担任国子博士。国子博士是正五品官,属于中高级干部行列,但他的日子似乎仍然不好过。《崔十六少府摄伊阳以诗及书见投因酬三十韵》就是写于这一时期的作品,其中说:“有时未朝餐,得米日已晏。”在著名的《进学解》里,以至学生都嘲笑他们的先生“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身为国立大学的著名教授,韩愈的日常生活居然如此捉襟见肘,真让人难以置信。
韩愈最终结束苦日子,是元和八年(813年)升为比部郎中之后。此时的他不仅官高俸厚,而且靠写碑铭能够获得许多额外收入。他晚年留下的诗文中,再也没有提到过贫寒,原因就在这里。
韩愈除了做“京漂族”十年完全靠求人度日不算,此后为官近三十年,他的生活明显表现为两头富,中间穷。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中晚唐的幕职待遇的确非常丰厚,只要愿意并且能够进入地方军政幕府工作,个人生活就会得到极大改善和提高,这对鼓励青年士子到基层工作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事实上这也是当时许多著名文士(包括不少考取进士又有了其他科名的人)纷纷涌入节度使、观察使的幕府做巡官、推官和掌书记之类文职幕僚的主要原因。
三
中晚唐幕职待遇丰厚,除正常固定的俸料钱之外,往往还有优厚的杂给。因为中晚唐以后,地方官吏除法定俸禄之外,其他不载于法令而可以作为正当收入者,为数远在中央官吏之上。这个问题因为比较复杂,需要花费不少笔墨才能说清楚,所以只能点到为止。
但下面这个问题不能不详细介绍一下。
除俸料和杂给外,中晚唐幕职还有一笔收入也相当可观,那就是幕主正式下聘书时送去的聘金。这种聘金主要用于两项开支,一是路费,二是置办必要的行装。
幕主送聘金给幕僚,作为聘礼,史料中常有记载。杜牧《唐故灞陵骆处士墓志铭》说:“至元和初……相国杜公黄裳在蒲津,相国张公弘静在并州、大梁,浑尚书镐在易定,潘侍郎孟阳在蜀之东川,司徒薛公苹在郑滑,皆挈卑词币马至门,曰:‘处士不能一起助我为治乎?’”(《樊川文集》卷九)
文中写到的“卑词”即聘书,“币马”即聘金和马匹。
唐宪宗元和年间,杜黄裳、张弘静、浑镐、潘孟阳、薛苹等五位高官要人先后将聘书和聘金送上门来,恳请这位骆处士做幕僚,态度确实够诚恳,礼遇确实很隆重。这一方面说明骆处士确实是个高人,另一方面也表明送聘金这种做法,在唐代早已有非常久远的传统,是当时最合乎古礼的聘请幕僚之礼。
李商隐《上河东公谢聘钱启》一文,不但写到幕主送的聘金为数不少,而且特别提到这些钱是给应聘者“备行李”之用的:“某启:伏蒙示及赐钱三十五万以备行李,谨依荣示捧领讫。伏以古求良材,必有礼币。”
这是唐宣宗大中年间李商隐被河东公柳仲郢聘为剑南东川节度判官,收到“三十五万”聘金后,亲笔所写的感谢信。三十五万可是一笔相当大的钱财。
前面写过,朝官校书郎和协律郎每月俸料钱仅为一万六千文和两万文,李商隐尚未上任工作,就收到幕主柳仲郢一次性送来三十五万聘金,几乎等于当时一个校书郎和协律郎一年半到两年的工资总收入,数目确实大得吓人。那么大一笔钱,上任时的路费和置办行装是无论如何花不完的,完全可以用来补贴家用,大大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品质。如果不想大手大脚花掉,则可将余钱存进银行吃利息。李商隐上任后,每月还有丰厚的俸禄收入,可想而知他的经济状况是非常之好的,决不至于像他许多传记所说的那样“生活潦倒”。所以,李商隐的“潦倒”,应当不是指生活上的贫困,而是说他官运不济,一辈子沉沦幕府,没能“升于朝廷”,在仕途上取得更大的发展。
在李商隐的文集里,不但有他为自己所写的《上河东公谢聘钱启》,而且还有另外三篇代别人所写的类似文书:《为桂州卢副使谢聘钱启》、《为东川崔从事谢聘钱启》和《为同州张评事谢聘钱启》。这几篇谢启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聘钱数目,但从其用典如“多若凿山,积如别藏”、“磨文难灭,校贯知多”和“重非半两,轻异五铢,子母相权,饥寒顿解”等语看来,聘金应当非常可观。这三篇谢启的开头部分,也都用了“钱若干,伏蒙赐备行李”这种现成的套语,显示李商隐只是代人写感谢信,其“钱若干”的“若干”部分,当由事主自己填上确实数目(详见赖瑞和《唐代基层文官》第五章)。
中晚唐的幕职待遇既丰厚,上任前又能得到一大笔聘金,所以仅从生活方面而言,唐代的文士如果能够积极主动投身幕府,先从基层幕僚干起,确实是一种很不错甚至十分让人羡慕的选择。尤其像韩愈这种没有半点经济来源,完全靠求人度日的“京漂族”,更应该尽早离开京城,先解决就业问题。
只有自己养活自己,才活得有乐趣和尊严。
好马也吃回头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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