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七年(791年)至十六年(800年),韦绶一直在翰林学士院工作。他忠于职守,任劳任怨,受到唐德宗高度信赖。唐德宗不仅大小事情都喜欢征求他的意见,而且像家人一样亲近他。有一次,韦绶在翰林学士院值夜班,已经上床休息,唐德宗却带着一位妃子来看他。另一位翰林学士郑絪得知消息后,想跑步过去告诉韦绶起来迎接,却被唐德宗所阻止。这天天气非常冷,唐德宗看到韦绶盖的被子比较单薄,就将妃子身上的袍子脱了盖在韦绶身上,然后离去。
韦绶是个出名的孝子,对母亲十分孝顺,但因为公务繁忙,经常要值夜班,所以常常个把月才能回一次家,根本无法照顾母亲。韦绶心里非常难过和不安,加之工作压力大,本人身体不好,有严重的心脏病,于是以母亲年老、自己有病为借口,多次请求解职。但韦绶每次要求辞职,唐德宗都很不高兴。韦绶在翰林学士院一直工作了十年,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唐德宗才勉强同意其离去。
这一年的九月九日重阳节,唐德宗写了一首诗,名为《黄花歌》,然后对身边人员说:“这首诗怎么能不给韦绶看看?”于是派专人将诗送到韦绶家里。韦绶拜读后,当即奉和一首,请使者进呈唐德宗。唐德宗见到韦绶写的诗,马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说:“韦绶能够不停地写文章,哪里还要在家养病!”接着又说:“你们可以对韦绶说,养病就好好养病,不要再写什么文章!”(《新唐书•韦贯之传附韦绶传》)
由于唐德宗对韦绶有看法,所以他虽然非常看重韦绶的能力和才华,却始终没有重用他。韦绶自己也很伤感,更加无意仕途。
二
韦绶的儿子韦温,是个非常聪明好学的孩子,十一岁就考试合格,补授咸阳尉,后来又提拔为监察御史。韦温也很孝顺长辈,父亲因病辞官回家后,他也跟着辞职回家,一心服侍父亲,时间长达二十年之久。韦绶去世后,韦温才正式出来工作。他担任过许多官职,显示了非凡的工作能力。
开成初年(836年),唐文宗决定任命韦温为翰林学士。对旁人来说,这是一个求之不得的美职,因为做了翰林学士就像获得了晋升宰相的文凭一样,日后极有可能被提升为宰相。韦温却多次恳切地辞让这个官职。唐文宗很不理解,甚至有点生气。经过再三询问,韦温才表示:他不能违背对父亲许下的诺言。原来韦绶临终前,曾谆谆告诫韦温:“内廷是一个是非之地,一不小心就会遭遇杀身之祸,你千万不能再做翰林学士。”韦温含着眼泪表示,一定牢记父亲遗训。
《旧唐书•韦温传》记载这件事时虽然写得比较简略,但主要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寻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以父职禁廷,忧畏成病,遗诫不令居禁职,恳辞不拜。”
后来,唐文宗对身边大臣说:“我想重用韦温,但他每次都坚决回绝,难道没有他就不行了吗?”文宗说这话时,声音和脸色都非常严厉。礼部侍郎崔蠡见皇上怒气不小,怕对韦温不利,便劝谏道:“韦温虽然如此固执,但他是遵从父亲遗命,也是一片孝心,请陛下成全他。”文宗不以为然地说:“韦绶不让其子当翰林学士,这种遗命是乱命,怎么能成全呢?”崔蠡再次解释说:“韦温连父亲的乱命也能遵守,说明他的孝心至纯至真。”文宗听他这样解释,才慢慢消了气。后来,文宗又打算安排韦温做知制诰,韦温还是以身体欠佳为由,推辞不干。朝廷最后只好改任他为太常少卿(《新唐书•韦温传》、《旧唐书•韦温传》)。
三
唐朝中后期的翰林学士,号称“天子之私人”,甚至被称为“内相”,地位十分显要。他们接近朝政核心,经常伴随圣驾,与皇帝形影不离,因而历来广受士人钦羡和瞩目。贾岛即有诗云:“清重无过知内制,从前礼绝外庭人。看花在处多随驾,召宴无时不及身。”(《全唐诗》卷五百七十四)
既然如此,韦绶为什么反复提出辞职并告诫儿子不能再做翰林学士呢?自己身体不好又想服侍母亲当然是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德宗朝的翰林学士表面上宠幸有加,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多所疑忌、“动必拘防”。至于倒霉时险象环生,降职贬谪,甚至丧身破家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元和十四年(819年)李肇在写作《翰林志》时,就对德宗朝翰林学士的地位作了精辟概括:“贞元末,其任益重,时人谓之内相。而上多疑忌,动必拘防,有守官十三考而不迁,故当时言内职者,多荣滞相半。”
这一切都是因为唐德宗独特的个性和为人导致的。
《新唐书•德宗本纪》说:“德宗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德宗朝中书舍人权德舆为陆贽《翰苑集》作序时则讲得比较委婉:“上察物太精,躬临庶政,失其大体,动与公违。”(《全唐文》卷四百九十三)这些话的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唐德宗大权独揽,猜防臣下;自恃聪明,刚愎自用;善恶不辨,忠奸不分;为人刻薄,翻脸无情。在这样一个皇帝手下做秘书,自然动辄得咎、凶多吉少。姜公辅、陆贽两人的遭遇,就很能说明问题。
建中四年(783年),在“安史之乱”平息了二十年之后,由于唐德宗对割据势力的处理莽撞行事,导致了对晚唐政治格局的影响更为巨大的泾原兵变的发生。唐德宗被迫仓皇逃离京城,出奔奉天,翰林学士姜公辅因劝谏收杀朱泚之事,从幸至奉天后便被提升为宰相。然而不到半年时间,德宗驾幸梁州途中,爱女唐安公主得病夭亡,德宗诏令厚葬,姜公辅力谏,言天子蒙难,不宜铺张浪费。德宗大怒,指责姜公辅“忽进表章,都无道理,但欲指朕过失,拟自取名。朕比擢拔为腹心,乃负朕如此!”即将姜公辅贬为左庶子。史臣因此感叹道:“公辅一言悟主,骤及台司,一言不合,礼遽疏薄,则加膝坠泉之间,君道可知矣!”(《旧唐书•姜公辅传》)这段话确实道出了德宗朝秘书地位很不稳定、荣辱兴衰往往只在顷刻之间这一严峻事实。
德宗朝另一翰林学士陆贽是唐朝名臣。战乱时,唐德宗对陆贽虽然倍加倚重,不让其离开半步,但陆贽的职务一直是循例升转,并无优超,返回京师后数年也未有升迁。直到贞元八年(792年)翰林学士吴通玄和窦参等人得罪,陆贽始得拜相。然而两年之后,陆贽即因上疏论裴延龄奸状而罢相。一个月之后,又诬以“心怀怨望”被放逐忠州,最后死在那里。
姜公辅和陆贽都是唐德宗避难逃亡时紧随左右、患难与共并且发挥过巨大作用,作出过突出贡献的亲信秘书,他们的遭遇都这样让人心寒,其他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韦绶在唐德宗身边工作了十年时间,对此自有刻骨铭心感受,否则不可能做出这种偏激的事情来。
四
韦绶反复提出辞职并告诫儿子不要再做翰林学士,其实还有一个很实际的理由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李肇在《翰林志》中写的那句话:“有守官十三考而不迁,故当时言内职者,多荣滞相半。”意思是说:当时的翰林学士,表面虽然很风光,实际上却久处下位得不到升迁,有人做了十三年翰林学士,职务都未提升。
李肇说的完全是事实。如韦绶做了十年翰林学士,外官却始终为从七品的左补阙,一次也没有动过。他的同事郑絪和卫次公,在德宗朝担任翰林学士均达十三年之久,其外官一为司勋员外郎知制诰(从六品),一为左补阙,也是始终未有升迁。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唐宋时的翰林学士只是一种差遣,不是职务,本身是没有级别待遇的。正如现在的领导人秘书必须明确为副处级、处级、副厅级、厅级或副省级秘书才能享受相应待遇一样,唐宋时的翰林学士的级别待遇也只能通过外官来体现。
唐德宗不仅始终不解决翰林学士的待遇问题,而且对他们采取长期稳定措施,外面的人很难进来,进来了又难得出去,翰林学士的迁转选授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如贞元十年(794年)时有翰林学士六人,除韦绶、郑絪、卫次公三人外,另有吴通微、郑余庆、韦执谊三人,其中郑余庆在翰林学士院工作六年,吴通微十五六年,韦执谊更长,有十六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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