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03　13:53:57

　　卷四 邺中风云（4）虎子相食（上）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
　　这话未必就对，这世上老子英雄儿蠢蛋的着实不少。但就石虎父子而言，这句话实在准确得很。当然，这里指的不是才能，而是他们身上残忍的兽性。
　　石虎共有十三个儿子，其中石邃、石宣和石韬最受他宠爱。
　　石邃是长子，素来作战骁勇，很有乃父之风。后来他又被立为太子，和石虎的感情一度相当好。石虎曾经对群臣说，就是因为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朕才终得以有今天。你们看朕可有杀阿铁的道理？（阿铁是石邃的小名）之后由于石虎每天忙着盖房子、打猎、喝酒玩女人，没工夫处理朝政，就任命太子石邃省可尚书奏事，总揽百揆。所以石邃一时间掌握了极大的权力，连他的保姆刘芝都跟着权倾朝野。按理说，只要石邃注意身体健康、耐心等待下去，早晚他会成为御座的主人；或者他趁机培植党羽、积聚势力，慢慢将石虎架空也并非不可能。但石邃很快就暴露出，他不但没有耐心、没有大脑，甚至压根就没有人性。

　　石邃虽然总揽了朝纲，但他和老爸一样不喜政事，而是同样喜欢喝酒、打猎、玩女人。不良嗜好再加上手中的权力，让他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常常夜不归宿、跑到东宫臣属的家里淫其妻妾不说，这位太子最喜欢的事就是把美女的头砍下来，洗干净血迹、化好妆，再盛在白玉盘子里与众人赏玩；他还喜欢弄来美貌的尼姑，先奸后杀之后，割其肉与牛羊肉一起煮了吃，大快朵颐之余，还叫身边的人尝尝哪块是牛肉、哪块是人肉！

　　能做出如此毫无人性恶事的人，心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父子兄弟之情。
　　像同一窝产下的野兽幼崽一样，石邃对他的两个弟弟石宣、石韬充满了敌视与嫉妒。他希望独占母兽所有的奶水，而不予弟弟们一杯羹。所以，他不但恨石宣和石韬，甚至也恨宠爱他们的父亲石虎。再加上荒湎酒色的石虎越来越喜怒无常，前去奏事的石邃常常遭到责打，他的怨毒之情就越发溢于言表了。他曾偷偷地对东宫臣属李颜、长生等人说：“上边实在难伺候，我欲行冒顿之事，你们跟从我不？”当年冒顿是靠鸣镝杀父才得以登上单于之位的，所以李颜等听了这话，都吓得不敢吱声。

　　石邃大概以为不吱声就是默认，就请了病假不上朝，私下里在李颜家聚集了五百多人马，大吃大喝一通之后，当即宣称：“我现在要到冀州去杀了石宣，有不从者斩！”逼着这些人跟自己出了城。策马行了几里地，回头一看，勒了个球，人都跑光了！李颜叩头固谏，石邃才骂骂咧咧地昏醉而归。
　　此事充分证明，石邃同学的大脑连如何发动政变的智商都没有。
　　那边石邃回到家里一头睡倒，这边石虎却派人来了。听说太子请了病假，石虎倒很关心，本来想亲自前去探视，临行前却忽然想起前日佛图澄曾对自己说，近日不宜亲往东宫，于是就改派了贴心的女秘书（女尚书）去。大概石邃的酒还没醒。什么？皇上派人来了？我正要找他算账呢！人在哪里？于是把女尚书叫过来，拔剑就刺。这位美人被刺死没有史书没说，我看八成是厄运难逃。石虎听闻后十分震怒，就把李颜等抓来审问。一审之下，啥都明白了。愤怒的石虎将李颜等三十余名东宫臣属尽皆斩首，又把石邃幽闭在了东宫。

　　不过，此时石虎并不想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过了一段时间，他就赦免了石邃，指望他能够就此悔过。谁知石邃并不领情，朝见之后也不辞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径自出了宫。石虎遣使追上责问，说太子怎么连母后都不朝见就擅自走了？石邃理都不理，直接回了自家。这下可真把石虎气坏了。老子说的话你当是过堂风么！你这孽子是不想活了！
　　石虎马上宣旨废石邃为庶人，当夜就派人将他和妻子张氏等男女26人统统杀死，同埋于一棺之中。
　　石邃既死，次子石宣顺理成章当了太子。此后数年，朝廷中又恢复了平静。石虎和他的子孙们依然在邺都里每日过着风光奢靡的生活，仿佛那残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建武十三年（347）九月，石虎命太子石宣出游祈福于山川。当石宣乘着羽葆华盖的大辂车，建天子旌旗，威风凛凛地率领着十八万劲卒自金明门浩浩荡荡东出时，五十来岁的石虎站在后宫的凌霄观上，志得意满地望着这一切。然后他笑道：“我家父子如此，除非天崩地陷，还有何愁！今后唯有抱子弄孙、每日寻欢作乐喽！”

　　石虎并不知道，此时距他的帝国崩溃，只有不到三年。
　　但老和尚佛图澄却知道。
　　自从石虎登基以来，佛图澄的地位越发尊崇了。石虎为他在邺都专门营建了寺庙，每次朝会，赐佛图澄乘雕辇上殿，升殿时由常侍以下的官员助举乘舆，下辇后由太子和诸公搀扶入座，同时主礼官员唱“大和尚至”（此乃称僧人为“和尚”的起源），满朝文武皆需站立行礼，如此礼遇实属空前。
　　佛教由此在北方大兴，各州郡共兴建寺院893所。弘法之盛，远远超过东晋南朝。
　　然而佛图澄不是《天龙八部》里的扫地老僧，他化不去石虎父子身上那与生俱来的戾气。他与石虎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石虎：佛法云何？
　　佛图澄：佛法不杀。

　　虎：朕为天下之主，非刑杀无以肃清海内。既已违戒杀生，再来奉佛，还能获得福报吗？
　　澄：帝王事佛当在心。最重要的是不为暴虐、不害无辜；至于凶顽无赖之徒，有罪不得不杀，有恶不得不刑，但当杀可杀、刑可刑尔。若暴虐恣意、杀害无辜，即便倾财事法，也无法排解祸殃。惟愿陛下省欲念、兴慈悲，广及万物，如此则佛教永隆，国祚亦得久远。
　　和尚虽有神通，毕竟不是神仙。佛法虽然无边，却解不开恶业孽缘。也许就是因为石虎一生杀戮无辜太多，到头来终于现世报，灾祸就要降临了。
日期：2010-12-03　22:32:17

　　卷四 邺中风云（4）虎子相食（下）

　　石宣虽然被立为太子，但石虎似乎更宠爱石韬。他一边拜石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一边又升石韬为司徒，加金钲黄钺、銮辂九旒。后来则干脆任石韬为太尉，与太子石宣一起轮流处理朝政，刑杀赏罚之事也可专权处置，不用再来汇报。
　　也就是说，石韬虽然不是太子，但除了名份以外，石虎给予他的地位、权力、待遇等都跟太子差不离。前边不是说建武十三年石虎派石宣代表天子出游祈福山川吗？为了显示自己并不偏心，石虎随后让石韬也大出风头地搞了这么一回巡游。石宣往东，石韬就往西。本来太子石宣对石韬的得宠就十分不满，这一来就更加嫉恨了。
　　太子石宣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弟弟正利用父亲的宠爱一步步壮大起来，如此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彻底取代自己。
　　一次石宣不知因为何事违逆了石虎的旨意，盛怒之下的石虎说道：“悔不立韬也！”

　　这句话究竟是石虎的真心之言还是一时的气话我们并不清楚。但不管怎样，这句话在分别传到石宣和石韬的耳朵里之后，都像火星一样擦着了他们心中的引线。在石韬的愈加骄纵和石宣的愈加嫉恨中，两个同胞兄弟终于开始了自相残杀。
　　建武十四年（348）六月，骄纵无忌的石韬在自己的太尉府里建了一座堂屋。大概觉得自己将来肯定是皇上了，石韬把这堂屋建得跟皇宫大殿一般，光房梁就有九丈长，还起名叫做宣光殿。太子石宣听说后大怒（殿名宣光，犯了他的名讳），带着人闯进太尉府，杀了造房的工匠、砍断房梁后扬长而去。这下可把石韬气坏了，老子建房与你何干！你竟然杀了我的人，砍了我的房子！好，你不是能砍么，我再建一个更大的房梁，有种你就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