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06　15:29:52

　　卷四 邺中风云（7）杀胡
　　为达到以上目的，冉闵用了两招。
　　第一招是收拢人心，抬高自己威望的同时把石遵搞臭。为此，冉闵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犒赏禁军将士和原来的东宫高力，还上奏建议封所有的禁军卫士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内侯，每人再赐一个宫女。石遵见了他这份表章，当然不同意。要这么封赏下去，国库早就空了，宫女都不够分的！于是朱笔一挥，批了个否。他这一否不要紧，禁军将士们不乐意了。你丫还皇上呢，这么小气，哪像我们冉大将军这么慷慨豪迈？

　　于是禁军将士纷纷怨恨石遵、亲近冉闵。第一招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是冉闵这么一搞动作，他的意图就暴露了。石遵也不禁担心起自己的位置来。十一月，石遵把自己的兄弟们统统找来，跑到母亲郑太后的宫里开会，说冉闵不臣之迹已露，我想除掉他，哥几个看怎么样？他的几个兄弟义阳王石鉴、乐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都点头同意。忽然郑太后说话了，说你当初起兵讨伐张豺的时候，要是没有棘奴（冉闵小名）哪有你今日？他只不过骄纵一点罢了，怎么能如此草率就杀掉他咧？老太太这么一搅和，石遵只好暂时休会。哪知道没等下一轮会议召开，义阳王石鉴就派人快马加鞭给冉闵报了信。冉闵当机立断，立刻发动政变，遣禁军甲士入宫抓住了石遵。

　　石遵当时正在和美女下棋，抬头见披盔带甲的卫士闯进宫来，他倒是十分淡定，只问是谁指使你们的。卫士说，义阳王鉴当立！石遵轻蔑地一笑，说我尚且如此，他石鉴又能当得几时？遂引颈就戮，被杀于琨华殿中。他比石世强得多，龙袍总共穿了一百八十三天。
　　石鉴于是成了皇帝，随即封冉闵为大将军、武德王。
　　按照常理推测，除非石鉴与冉闵私下里达成了某种政治交易，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石鉴会给冉闵通风报信，而冉闵控制的禁军也拥立石鉴。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冉闵的第二招就是搞无间道把石鉴拉成了自己的卧底。（甚至愚蠢的郑太后也可能受了冉闵的好处）
　　就这样一明一暗两招，冉闵把石遵搞下了台，把石鉴扶了上去。然而石鉴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一块跳板而已。
　　石鉴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点。于是没等冉闵下手，他就冒冒失失先下手了。但政变不是随随便便一时兴起就能搞的，石鉴明显准备不足。他先是派乐平王石苞去杀冉闵，没能成功，又担心冉闵因此知道是自己指使的，就杀了石苞灭口。
　　邺都里面已经够乱，邺城外边也不安静。坐镇襄国的新兴王石祗见京城里耍得热闹，自己也想进来插一腿。这哥们拉拢了姚弋仲和苻洪，传檄中外，要讨伐冉闵。在冉闵的逼迫下，石鉴只好派七万大军前去应战。
　　石祗的檄文传到邺都后，城内的局势就更乱了。一时间禁军将士和朝中大臣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石鉴，一派拥护冉闵，互相攻杀，威严的皇宫成为了战场，邺城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从石勒经营河北开始，邺城就是羯胡聚居之所。后来石勒和石虎还多次将关中和并州的匈奴、氐族、羌族迁到邺城附近居住。本来晋末永嘉之乱以后，中原地区的汉人不是纷纷南渡，就是死于战乱，人口已大为减少，这一来就在邺城及其周边地区形成了胡汉杂居的局面，甚至在邺城之内，胡人的数量更是占据了优势。
　　当时，作为统治民族的羯胡大部分是不种地的（虽然石勒以前种过地）。本来他们人口就少，政权是靠他们当兵打出来的，现在还要靠他们继续当兵去守。所以他们只管骑马打仗，由汉人老百姓养着。或者换一种说法，叫剥削汉族百姓。而自古以来统治者总是难免有一种优越感的，对于被统治者也总是难免会有歧视。所以正如后来入关的满人总是歧视、欺负汉人一样，羯胡也往往会利用自己的特权身份欺压汉族。然而数百年来，汉族一直是欺负少数民族欺负惯了的。如今这个世界倒了颠，胡人反过来骑在汉人头上，一时间汉族人不免有点胸闷气短、情何以堪。

　　所以，羯胡对汉族的剥削和欺凌，再加上石虎即位之后的横征暴敛、胡汉之间天然的文化隔阂和偏见、以及晋末以来胡汉战争的残酷记忆，凡此种种都在胡人和汉人之间划出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在他们各自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在和平时期，这种排斥和仇恨像冰面下的潜流，虽然存在，却尚未卷起风浪。而在公元349年年底的邺城，此刻却是急剧的动荡。
　　自从四月份石虎驾崩以来，邺城内的动荡不安已经持续了大半年了。战争连绵不息，政变频繁发生。邺城内不论官宦将士还是平头百姓、不论胡人还是汉人都处在高度的紧张和极大的惶恐之中。每个人都前途未卜，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丧命。在弥漫全城的大恐慌之中，任何个人都会主动寻求群体的庇护。而在此时此地，有什么能比肤色、鼻梁和须发更能如此鲜明地将人们区分为不同的群体，又有哪一个群体能比胡、汉两族更能容纳绝大多数个体、同时又能将个体团结起来形成凝聚力和战斗力呢？更何况城中两派主要势力的首领石鉴和冉闵一个是胡人、一个是汉人呢！

　　因此，很自然地，在邺城内的动乱达到高丨潮丨的时候，大部分胡人将士都支持石鉴，而大部分汉族将士则站到了冉闵一方。
　　终于，冉闵一方取得了优势。石鉴眼看败局已定，怕冉闵杀了自己，干脆打开宫门，叛变了！冉闵率领将士蜂拥而入，将支持石鉴的羯胡兵将统统斩首。一时间邺宫内死尸相枕、流血成渠！
　　这时，胜券在握的冉闵为了控制城内动荡的局势，颁布了一条极为严苛的命令——“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
　　这便是所谓的第一道“杀胡令”。（网上盛传的另一则“杀胡令”系今人伪造，漏洞百出、狗屁不通，早有高手撰文申明，在此我不再赘述。）

　　在当时全城大恐慌、人人但求自保的环境下，这道叫胡人全部缴械的命令一出，无异于宣告他们的生命安全再也得不到保障。所以城内的胡人闯关的闯关、翻墙的翻墙，出逃者不可胜数。
　　这一切都被冉闵看在眼里。既然胡人们留也留不住，我又何必去留？冉闵遂下令道：“与我同心者留，不同心者各任所之。”城门也不再关闭。于是羯胡纷纷争相出城，而城外方圆百里的汉人则统统涌了进来。
　　至此，胡汉之间的排斥和敌视终于演化为了阵营分明的大规模群体性事件。
　　冉闵本人的偏执性格也在这次事件中暴露无疑。既然胡人终究不能为我所用，索性就把他们都杀光！于是冉闵颁布了一条更为骇人听闻的命令：
　　“汉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皆拜牙门。”（所谓的第二道杀胡令）
　　此令一出，一天之内，胡人被斩的有数万之多。凤阳门外的大道上，血肉模糊的人头堆成了小山。
　　之后数日，冉闵亲自上阵率领汉人屠戮胡羯。邺城内外但有高鼻多须之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被斩。抛尸城外的尸体总数高达二十多万，附近的豺狼野狗个个吃得肚皮溜圆。而屯戍各地的汉人将帅在接到冉闵的命令后，也大都将军队内的胡人将士全部杀死。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种族大屠杀。在这次事件里，自永嘉之乱以来的几十年之中、甚至胡汉对立以来的数百年之中积攒的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终于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经此一役，羯族一蹶不振，作为一个民族共同体迅速在历史上消失。
　　而屠杀的制造者冉闵，借助这仇恨的力量，踏着万千胡人的头颅，终于登上了他人生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