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帝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肝脾肺已痛得扭缠在一起，眼睛几欲喷出火来，语不成声道：“混账东西！你……你何德何能继承皇统？穆泰和陆叡被元思誉利用也就罢了，连你也是猪油蒙了心！朕没有想到你竟会甘愿做元思誉的棋子！你以为他是想振兴国家？你以为他是心系天下？你骂孔批孟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在这件事就不动一点脑子？元思誉是想自己当皇帝！你只不过是颗棋子！即便你当上皇帝也只是个傀儡，他随时都可能把你废掉，自立为帝！”

　　元恂鄙夷道：“我知道他在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能操控一切！只要给我机会，你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
　　孝文帝气得喘着粗气道：“你认不认罪？”
　　元恂以往积累的怨恨此时在胸中燃烧起来，倔强道：“儿臣有错，但儿臣无罪！有罪的是你，你才是鲜卑族的罪人！”
　　孝文帝清楚地看见元恂眼神中充满了仇恨和轻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留下一声重重的叹息，落拓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病来如山倒，孝文帝经此一事缠绵病榻，每日食量也越来越少。
　　元澄拿到名册后，更是不眠不休彻查叛乱余孽，越查越胆战心惊，北方一带的大小官员牵扯在内的着实不少。
　　孝文帝调养了几日，病情稍有起色，召来元澄，中气不足道：“任城王，叛乱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元澄满脸忧虑道：“皇上，此事牵连甚广，北方平城一带的八部宗室、各州官吏，自刺史以上几乎无一幸免！”
　　孝文帝咳嗽几声，道：“这些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元澄道：“为首的几个罪无可恕，臣已经把他们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待皇上发落。其余的同党大多是趋炎附势之徒，虽有叛党之名，但都是慑于元思誉和穆泰几个人的淫威，并无谋逆之实，这些人不知如何处置方才得当，请皇上示下！”
　　孝文帝虚弱道：“依朕的脾气，杀他们一万次都难解朕的心头之恨！可这次涉案人员极广，若皆斩首，北方一带自刺史以上官员几乎将一扫而空，朕……朕确实下不去手。”
　　元澄道：“皇上……”

　　孝文帝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朕不可能事必躬亲。朕需要有人给朕办差，帮朕治理国家。如果把他们全杀掉，朕的江山恐怕也坐不安稳。”
　　元澄道：“皇上的意思是？”
　　孝文帝道：“ 朕这次不杀他们，朕要以天子之道，诛他们的叛乱之心！”
　　元澄道：“皇上，臣以为怀柔政策虽好，但也少不得铁血手段，须得刚柔相济。若一味宽恕，臣担心难以威慑群臣，平定天下。”
　　孝文帝道：“你要是要朕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元澄道：“臣觉得这场叛乱如果不用几颗人头安抚平乱，警示朝臣，恐怕有漏网余孽死性不改，再起波澜。”
　　孝文帝笑道：“任城王，你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你看看这个。”
　　孝文帝拿出一卷圣旨，道：“朕列了张名单，凡是被朕用朱笔勾去者，皆斩立决。其余的皆属从犯，官降三级，廷杖五十，罚三年俸禄，以带罪之身效命朝廷。若再有谋逆不轨或徇私枉法之行，定斩不饶！”
　　元澄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前几行，却没看见元思誉的名字。按说元思誉身为匪首，理应名列榜首。以孝文帝的性格，绝不会姑息，遂道：“皇上漏了元思誉的名字。”
　　孝文帝道：“朕没漏，朕不想杀他。”
　　元澄愕然道：“元思誉是幕后主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阻挠皇上汉化，他可是皇上的死敌，皇上为何要赦免他死罪？”

　　孝文帝道：“他年纪都那么大了，已无力再兴风作浪，赦免他可以稳定人心。何况朕答应过他，只要他交出叛党名册，就饶他不死。”
　　元澄道：“臣觉得皇上留着他的命，还有一个原因。”
　　孝文帝笑道：“哦？什么原因？”
　　元澄道：“皇上是想让他看看改革汉化的结果，让这个老家伙瞧瞧到底是他对，还是皇上对！汉化这样的丰功伟业，若是没个人见证，岂不无趣？”
　　孝文帝笑道：“哈哈，任城王，你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
　　元澄听见这话，脸上淡然一笑，心中却一阵苦涩。
　　伴君如伴虎，最了解皇上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元澄继续往下看，兀然看见元恂的名字也在其列，还被一笔血红的朱批勾去！不禁失声道：“元恂！皇上！你……要杀太子？”
　　孝文帝厉声道：“朕早已说过他不再是太子！”
　　元澄急切道：“他是皇上的至亲骨肉啊！”
　　孝文帝一字一句道：“朕要杀的，就是朕的至亲骨肉！”
　　元澄道：“皇上！您一定要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开刀吗？臣是看着元恂长大的，臣了解他，元恂聪明善良，此次一定是受到元思誉的蛊惑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请皇上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法外开恩！”
　　孝文帝久久没有做声。
　　元澄噗通跪倒在地，涕泪纵横道：“皇上啊……恂儿小时候，您也抱过他，哄过他。臣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皇上和太子在花园里你追我逐，享尽天伦之乐。皇上！元恂可是你的骨肉啊！臣求皇上了……求皇上饶恕废太子吧……饶了他吧！皇上连元思誉都宽恕了，为何不能宽恕自己的孩子？老臣是看着恂儿从小长大的，老臣求皇上了……”
　　孝文帝眼睛噙满了泪水，强行抑住心中的酸楚，轻轻把手搭在元澄的肩上，道：“元澄，朕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你就再别往上面撒盐了……朕几天前去看过元恂，这才发现他的确是个人才。过去朕不了解他，没有给他展示才华的机会。现在朕发现他才华横溢，却又要亲手毁了他。朕也恨自己啊！朕也想饶恕他，但朕不能这样做。这是命，生在帝王家的命。朕只能为他日夜诵经，愿他早日投胎，生生世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平民百姓视跻身皇族为无上的荣誉，皇家儿女却日夜企盼下辈子生于寻常百姓家。
　　一座皇宫；
　　一座围城。
　　城内的人想出去。
　　城外的人想进来……
日期：2011-01-18　16: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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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奇峰迭起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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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就这样的结束了，皇家猎苑那天过后，李冲和苏一不知为何，似是人间蒸发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李冲懂。
　　李冲带着苏一走了。孝文帝没有找，他清楚就算现在找回李冲，李冲也不会留下。
　　但他相信，李冲早晚会回来。

　　因为这里，有他要的生活。
　　十天后，有人在一处僻静悬崖谷底发现了张之言的尸体，至于他为什么要去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没人想问，也没人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