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和惊兄弟俩，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加入了军队。他们在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冬天，离开温暖的家，到达淮阳战区。兄弟俩刚参军就打了一次大仗，黑夫的腹部还受了点轻伤。部队的生活并不像他们憧憬的那般美好，起先他们想着能杀死几个楚兵换个爵位，改善家里经济状况，可是杀人不像他们复员回乡的邻居津津乐道的那样，手起刀落，砍头如切菜。他们还需要时间去磨炼功夫和勇气。当然，能够活着从战场上回来，更需要运气。在军旅空暇里，兄弟俩还写信给家里人报平安。

日期：2011-04-14　19:44:01

　　楚国人的反抗非常强烈，当初李信进军一开始很顺利，在强大秦军的攻击下，楚国正规军大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信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行动，他没有乘胜东进，按预定计划攻取楚国的首都，而是回师西退，掉过头去攻击秦国领土内的郢陈地区。
　　郢、陈曾经做过楚国的首都，陈还是后来陈胜吴广起义的中心。公元前279年，秦昭王时期大将白起率兵南侵后，楚人从未放弃过抵抗。前丞相昌平君率军叛秦，以郢陈为基地，展开游击战。黑夫和惊面对的敌人和他们一样凶悍。
　　楚人以鲛鱼皮和犀兕为甲，因而坚如金石，宛地出产的优质的铁做成的矛，惨毒如蜂虿。湖北、湖南的士卒们身穿这样的甲，拿着这样的长矛，行动起来如飘风一般轻捷勇猛，与外来进犯的秦人搏斗。

　　两军交战，面对面打斗，生死往往系于一招一式，一个瞬间。像黑夫这样平时从未斗殴过的普通小兵，经过短期的军事训练就想斩首立功并不容易。一个老兵的战斗程序是这样的：这位陕西大汉在战前先大碗喝口烈酒壮胆，迅速进入亢奋状态，披头散发，化身成一个狂战士（有人观察到了秦兵马俑的一个奇异现象，绝大多数秦军士兵的腹部都微微鼓起，或许与长期喝酒的习惯有关）。鼓声响起时，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看见敌人的人头，眼光发亮，仿佛看见了铜钱。在斩首功重赏的诱惑下，他快速前进，为了行动方便，脱掉笨重的铠甲，光着膀子赤着身子，麻利地砍翻一个人；秒杀掉对方之后，他立刻俯下身子去割拾头颅（注意，敌人通常是戴头盔的，割头颅并不轻松），继而从容不迫地把敌人首级系于腰间（或者缚束于背后）。然后转身再去战斗，顺带发出吼声怪叫以示得意之情（就像NBA球员进球后握拳庆祝）。最后露出健美的肌肉，摆一个“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Pose凯旋而归。如果他是个车乘骑兵，还得下车下马，在疾斗的闲空中去完成这些个高难度动作，秦国人的斩首实在是一门技术活。尽管是在这支常胜军队中战斗，黑夫也要受点伤。

　　荀子是说过那句：“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但是他并不承认秦军是无敌之师，接下去说道：“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齐桓晋文、商汤周武的武德，往事已如风，最后击败秦国的是慷慨激昂、悲愤勇义的楚人。刘邦打入关中的时候，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秦国全境，“仁者无敌”不是武侠故事的传说。

　　商鞅的计首授爵制有强烈的副作用，这个政策固然激起士兵斗志，但是战争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事情。由于奖赏只能靠人头换，导致了秦兵只要死人，不要活人，对方投降也往往免不了被斩首的命运。
　　而且军人为了立功受奖，增加斩首数量，不惜拿平民的首级冒充敌人，任意屠杀的事也必然出现。这种情况在明朝经常出现，秦军能避免么？不敢想象黑夫和惊朴实的兄弟俩，如果面对一个投降的敌兵，甚至一个普通楚国人会不会狠下心举起屠刀。
　　尚首功政策激起了六国人民对于秦军的普遍仇恨和反抗情绪，他们往往顽强抵抗，誓死不降。《史记•鲁仲连列传》云：“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集解引谯周曰：“秦用卫鞅计，制爵二十等，以战获首级者计而受爵，是以秦人每战胜，老弱妇人皆死，计功赏至万数。天下谓之上首功之国，皆以恶之也。”
　　在当时的技术和通信条件下，秦国军功爵制的弊端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的。只有与秦相邻的三晋地区居民清楚秦军的暴行，上党的老百姓就不愿去秦国，但是距离较远的齐、燕、楚的大部分老百姓就不知道了。等到秦始皇发动全面兼并战争，他们亲眼目睹秦军暴行后，终于产生激烈的反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与外界的消息闭塞，而现在有了发达的电视网络媒体后，这种斩首的劣迹就能很快地传播开来，基地恐怖分子前一天把人质处斩，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了。

　　黑夫给家里人写信提到他们在前线，攻打叛乱的城邑很久了；即便有打下来的，也大都是空城，因为城里人都跑光了，逃到其他诸侯国避难；秦军占领区也不安全，有很多民间游击队，兄弟俩特意告诉家里人，千万别走那里过（信的原话后面，还连用了三个急字，可见形势混乱）。
　　统一曾经是生机勃勃的历史推动力，是周公“华夏化”运动的目标，是孟子“王道天下”的理想，但在公元前3世纪的秦国，它的作用只是粉饰丑恶的野蛮行径，教唆人们去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像惊这样一个普通的秦国青年，平时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多情的丈夫、善良的邻居，怎么也不会想起拿着刺刀捅别人的肚子。可是一旦有人在他耳边吹起“天下定于一”的号角，他就能瞬间退化成虎狼。就是这样的青年，簇拥在一起，组成百万大军，在六国的土地上杀戮。然后，历史学家为此喝彩，把这定义为光荣的统一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