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42节

作者: 蒹葭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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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君,妾说得不错吧?
  津娟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一边笑望着赵简子,一边将散落的黑发拧干。赵鞅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瑟瑟发抖,但兴高采烈的津娟。半晌后,他郑重地点头。
  ——主君,那妾的父亲……
  ——赦。
  津娟伏拜下去,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赵鞅不动声色地扶起她,居然望着这可怜的姑娘笑得叵测。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白璧塞在发愣的姑娘手中。

  ——主君?
  津娟有些惶恐。
  ——昔日不毂梦中见到的妻子,恐怕就是你这小姑娘。
  赵鞅哈哈大笑,同时命人立刻为河津女祓禊祝福,立为夫人。
  ——可是……主君……

  ——如何?你不愿意。
  ——妾听说:夫妇之礼,非媒不嫁。如今家有严亲,所以不敢私自作主,请恕不能从命。
  津娟郑重地行了“再拜之礼”,将白璧奉上。
  ——你……
  赵鞅恼怒地踢起一块石头。津娟更低地低下头。她忽觉头上一阵风掠过,抬头望起,竟然发现发间的木钗已经捏在了赵鞅手中。赵鞅心安理得地将钗揣进怀里,然后飞身上马扬长而去。津娟默默地垂首。

  这个故事到了尾声,最后的结局在意料之中:赵简子不日便遣使而来,纳币于河津女娟的家中。六礼之后,主人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虽然我们再没有见过他们后来生活的记录,但我很愿意相信这个聪明、善良又勇敢的小姑娘和那位性情中人的刚烈英雄肯定会过上美满的生活。
  《列女传》中君子有言:“女娟通达而有辞。”诗云:“来游来歌,以矢其音。”曾惊奇地发现编《列女传》的刘向对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女子多偏爱有加。津娟就是其中一个经典的例子。
  很久以后,故事的主人公都化作了尘土,当年那首“河激歌”也消散了动人的旋律,只剩下凝固的文字被记录在《乐府诗集》的“杂歌谣辞”里,不过人们竟然还不时想起这件事——好打听小道消息的曹子建在其《精微篇》中详细地描绘了一番:
  简子南渡河,津吏废舟船。
  执法将加刑,女娟拥棹前。

  妾父闻君来,将涉不测渊。
  畏惧风波起,祷祝祭名川。
  备礼飨神祇,为君求福先。
  不胜釂祀诚,至令犯罚艰。
  君必欲加诛,乞使知罪諐。

  妾愿以身代,至诚感苍天。
  国君高其义,其父用赦原。
  河激奏中流,简子知其贤。
  归聘为夫人,荣宠超后先。
  辩女解父命,何况健少年。
  日期:2011-06-16 22:14:12

  赵简子赵鞅在“灰姑娘”津娟的故事里客串了一回白马王子,短暂的美好差点让我们真的把他当成了可爱的王子。其实,那次浪漫邂逅不过是他轰轰烈烈一生中转瞬即逝的片刻,他的一生其实根本没有多余的浪漫。尽管津娟后来成为赵简子的正妻夫人,但他生活的重点并不在儿女情长,他的心力甚至不够完成他宏伟的理想。
  先秦的史料遗失严重,多少代考据人殚尽一生依然对大量的真相原貌无能为力,当我从史料中看到赵鞅这个做了代君夫人的女儿时,震撼之下却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究竟是哪一个老婆的孩子;不过有时候,历史的人性之处反而在于它这样的无能为力——只要新的论据没被发现,旧的史料被没被证伪,在无悖现有史料的基础上,我们何不可以在心中大胆地保存一份美好的臆测?所以,就假设她是津娟的女儿吧——好让冰冷的历史残片显得更温和熟悉一些——好吧,谁如果找到了正史反驳,我马上推翻我的假设并认错。没有的话,我就开始情景再现:

  一
  赵简子放下手里的简册,示意门口人进来。
  进来的是最小的女儿季嬴。她抱着一只竹篚径直走到案前,轻盈的步子不发出一点声音。
  ——父亲,小寝①的燕礼已准备妥当。
  赵鞅点头,然后继续看自己的简册。
  ——父亲,酒凉了,给您温一温吧?

  季嬴轻巧敏捷地从篚中取出方壶和酒尊,熟练地拿起几案上的觚。
  ——哎哟。
  赵鞅抬起头。酒洒在案上,那姑娘正拿着布巾夸张地擦拭。
  他皱皱眉却没说什么,原谅了她偶然的失误,继续低头啃那简牍。姑娘本来紧张地望着他,看他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有些失望。
  哗啦——

  思路再一次被打断,赵鞅有些生气地抬起头——季嬴窘迫地跪在案前,零散木简片撒了一地。赵鞅将手中的简册扔在案上,她惶恐地低头。
  突然,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竟让赵鞅心里莫名地拂过一丝熟悉的伤感,只是找不到那伤感的源头,于是叹口气,继续埋头于简册。
  等着他说点什么的姑娘有些失望。
  半晌过去,赵鞅突然发觉身边还有细微的声响。循声一看,那姑娘正伏身一片一片捡着简片,捡得很是仔细,捡一片擦一片,然后还辨着次序仔细码好。他觉得有些好笑。
  ——不必了,你去吧。你不晓得次序。

  ——是……父亲。
  季嬴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恭谨又迟疑地看着赵鞅,欲言又止的样子。姑娘垂首正坐在那
  里,从窗口进来的亮光的给她的身上洒上了淡淡的金色。那身影像极了一个人……赵鞅突然愣住了。
  赵鞅的一生从来都雷厉风行地度过,很少去回忆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但他的心里藏着一个少女的笑容,藏在他心中永远的河津渡头;多年前的那张明丽的面孔,如今已经悄悄地移植在眼前这张脸上。
  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到了她母亲当年遇到自己时的年龄。从她的身上,赵鞅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天真烂熳的河津少女——她和她母亲当年简直一模一样!也轻盈得像一片芦花,喜欢蹑足而跑,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风一样掠过的时候,都几乎不发一点声音。她的确和当年的津娟一模一样,只是不太喜欢笑,也不像她母亲那样口齿伶俐,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着。自己有时叫她过来询问几句,也总是垂着的睫毛,偶尔抬起点漆般的双目回答:是,父亲。

  赵鞅叹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念起她早逝的母亲了,也很久没有打量过这家中最小的庶女了。尘封已久的往事总是突然涌泻出来——看来,自己是老了。
  ——父亲……公子们都已侯于堂下。
  姑娘轻声说,打断了他的发愣。
  ——哦?哦。好,可都到齐了?
  姑娘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欲言又止。

  ——哎,齐是不齐?
  姑娘更低地低下了头,加额,拜手至地。
  ——伯鲁,你等都进来。
  赵鞅不问了,径直抬高声音向门外喊道。
  ——父亲!

  季嬴带着颤的声音让赵鞅回头。
  ——父亲,毋卹还没有到。
  她怯怯地,却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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