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残梦:直击晚清帝国崩溃的前夜》
第7节作者:
金满楼 王文韶浙江仁和人(今杭州),比张之洞大7岁,咸丰二年(1852年,22岁)进士出身,其为人透亮圆到,遇事不持己见,唯独对废科举一事,王文韶坚持己见,曾放言:“老夫一日在朝,科举一日不得废”,人多以为异。据说,王文韶曾面批张之洞,大意是别人说要废科举,我没意见,但你是科场出身、当年的探花,你坚持要废除科举我不能理解。当时在朝掌权的是荣禄,因其非科举出身而慑于王文韶,竟不敢极力主废,张之洞亦无术以易之,唯太息而已。直到1905年,王文韶已罢枢务,沿袭千年的科举制才最终废除。
曾任吏部主事的何刚德在《春明梦录》中说,王文韶“人极圆通,人以‘琉璃球’目之;然其扬历中外,老成持重,任吏部侍郎时,判事敏决,满腹精神。庚子拳乱,渠适在军机,以白发老臣一人,相从西幸,备极贤劳。余丙午到京,见其老态龙钟,视乙未在天津节署见时,风采顿减,然忧国之意,溢于词色。且对余言:‘大家皆抱怨老太太(指慈禧)。汝须防老太太一旦升天,则大事更不可问。’言下盖别有感慨也。”
慈禧太后亡于1908年11月,与光绪的驾崩相隔不过一日。王文韶亦卒于同年。在前一年,张之洞离开经营了18年之久的湖北,入京拜体仁阁大学士,充军机大臣,首入廷枢,参与朝政。然此时的张之洞已入七十古稀之年,垂垂老矣。
民国闻人徐树铮曾记一事,说在李鸿章去世后,当时的大臣以张之洞资望最高,袁世凯“仰公如神”,但张之洞见袁后“殊形落寞,项城执礼愈恭,则愈自偃蹇以作老态”。有一次张之洞路过保定,袁世凯盛情招待,徐树铮“躬侍陪席,亲见项城率将吏以百数,饬仪肃对,万态竦约,满坐屏息,无敢稍解,而公欹案垂首,若寐若寤,呼吸之际,似骴骴然隐鞬动矣”。张之洞死后数月,袁世凯仍为此耿耿于怀。若徐所记为实,则张之洞此时确已年老,精力不济,或对非科举出身的袁世凯有所轻慢,但文中“殊形落寞”四字亦见其状态及心态。
张之洞在《劝学篇》中称,“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 在张之洞的影响下,清末湖北留日学生总数接近5000人,仅1906年即有1360人之数,居全国之冠。有心栽花却插柳,张之洞派遣年轻人出国留学,既存复兴国家之期望,或又有消弭革命之念想,不料“育才之举,反为酿乱之阶”,忠君爱国五十载,反成了革命之酿造师。担任张之洞幕僚近20年的辜鸿铭亦曾戏称:“民国成立,系孙文与香涛合作的产物”。晚清遗老恽毓鼎则在《澄斋日记》中直指清廷覆亡三原因:一是派东洋留学生,二是编练新军,三是推行立宪,而“罪魁祸首,则在张之洞”。
张之洞所期望的东西最终走了样,变成了他接受不了的东西。后人曾追叙说,“张之洞晚年见新学猖狂,颇有悔心。任鄂督时,指驳新律,电奏凡百余言,词绝沉痛。及内用,管理学部。学部考试东洋毕业生,例派京官襄校,司员以单进。之洞指汪荣宝名曰:是轻浮子,不可用,取朱笔抹之。顾满尚书荣庆曰:我翰林院遂无一堪胜此任者乎?”
汪荣宝为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后参与修订法律馆,对“西法东渐”有所贡献,张之洞指之为轻浮,想必其对日本留学生印象不佳。早在前两年,原两湖书院学生黄兴自日本归国后至武昌,期间发表反清革命演说并散发《革命军》、《猛回头》等革命书刊,张之洞闻讯大怒,下令将黄兴驱逐出境并严禁“逆书”,称“本部堂访获《警世钟》一书,系自上海传来,诬谤朝廷,搅扰和局,诋良民为奴隶,赞会匪为志士,狂吠毒蛰,凶惨万状”;“又有《猛回头》一书,词意亦极悖谬,与《警世钟》大同小异,亦系此等乱党所为”,“无论坊贾居民,概不准将《警世钟》、《猛回头》等逆书行销传送,如先径有是书者,立即送官销毁,傥敢故匿不报,或翻印传布,一经查出,定即治以应得之罪。”
在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相继辞世后,张之洞虽为三朝老臣,但在这个“新学猖狂”的年代,他已经是四顾茫然,力不从心了。不错,“新政倡自湖北”,但这位设计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势趋坏,他指驳新律时“词绝沉痛”的上奏,已经证明他在新政的新阶段中已经与那些更激进的改革者分道扬镳,同路殊归。
在老臣凋谢之后,年少的亲贵与同样年少而新派的留学生结成同盟,他们对张之洞的“中体西用”只做更浅层次的理解,但对于权力与利益的贪婪,却远胜于当年的科场中人。张之洞入廷枢后宁可摒弃留日学生而改用翰林中人,后又在湖北设存古学堂保护国学,便是这种忧虑心态的写照。
1909年七月,张之洞病。八月,病势加重。摄政王载沣亲至张家慰问,张之洞一片赤心,试图利用最后的机会规劝载沣,促其幡然醒悟,以振朝纲,但载沣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中堂有名望,公忠体国,好好为国珍重”,张听后,从枕席上挣扎着起来答道:“公忠体国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张之洞话中有话,意在讽谏载沣要“廉正无私”,不要任用亲贵,可惜主政者浑浑噩噩,不以为意,再多的言语不过鸡同鸭讲。载沣走后,陈宝琛问张之洞:“监国之意若何?”张长髯抖动,无他言,惟叹息道:“国运尽矣!盖冀一悟而未能也。”
当年,津浦铁路督办吕海寰、总办李德顺因强占及廉价收购土地情事为人参劾而连带撤职,载沣在召见军机大臣时提议由唐绍仪接任督办,张之洞以为不可,曰:“唐绍仪不洽舆情,未便继任。”载沣冷笑道:“中堂以乡绅重望,如以为可,谁还能说不可。”张回奏称:“朝廷用人,如不顾舆情,恐怕要激起民变。”载沣说:“有兵在,还怕什么民变。”张愤然:“国家养兵,岂是用来打老百姓的?”君臣不欢而散。张之洞出而咳血,长叹道:“不意闻亡国之言!”次日即病,不再入朝。
“国运尽矣!”就在载沣前来看望的当晚,大失所望的张之洞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溘然长逝,享年72岁。
日期:2011-07-18 17:08:14
临终前,张之洞告诫护持病榻前的子孙们,“勿负国恩,勿堕家学,必明君子小人义利之辨,勿争财产,勿入下流”。按张的幕僚辜鸿铭回忆,张家实则无财产可争,张之洞殁后,“债累累不能偿,一家八十余口,几无以为生”。
张之洞在病危时已经写好遗折,做最后一次进谏:“当此国步维艰,外患日棘,民穷财尽,百废待兴,朝廷方宵旰忧勤,预备立宪,但能自强不息,终可转危为安。……所有因革损益之端,务审先后缓急之序,满汉视为一体,内外必须兼筹,理财以养民为本,恪守祖宗永不加赋之规,教战以明耻为先,无忘古人不戢自焚之戒,至用人养才尤为国家根本至计,务使明于尊亲大义,则急公奉上者自然日见其多。”
“满汉一体,内外兼筹,教战明耻,尊亲大义”,字字珠玑无人理。从之后的历史来看,张之洞的循循善诱并不起作用。当时的朝局,“亲贵尽出专政,收蓄猖狂少年”,亲贵掌权,实则为“旗门掌权”,“满人敢于为此,实归国留学生为朝官者有以教之耳。”可惜的是,亲贵不识时务,留学生不解国情,在帝国的变革越走越快、离心力也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已近衰亡的张之洞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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