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残梦:直击晚清帝国崩溃的前夜》
第21节作者:
金满楼 李赤鼻的“革命故事”实则是另一个版本的“阿Q造反”。阿 Q是未庄唯一听说并亲眼见过革命党的人,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或者与生俱来的观念,“革命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因而一向“深恶而痛绝之”。城里杀革命党人,阿 Q看后兴高采烈地向未庄的愚民们炫耀:“咳,好看。杀革命党。唉,好看好看,……”
等到真的革命来了以后,城里的举人老爷为转移财产而与“素不相能”的赵秀才家攀了“转折亲”,阿Q看到百里闻名的举人老爷都对“革命”如此害怕,不免有些“神往”,在见到“未庄的一群鸟男女的慌张的神情”后,更让阿Q感到“快意”,而他“近来用度窘,大约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飘飘然起来”。这一飘然,阿Q便觉得革命党似乎就是自己,而“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得意之余,阿Q禁不住大声的嚷道:“造反了!造反了!”
日期:2011-07-27 00:18:22
看到未庄的人都用惊惧的眼光看他,这种“可怜的眼光”是阿Q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使他“舒服得如六月天喝了雪水”,于是他就更加高兴地走并且喊道:“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一向骑在阿Q头上作威作福的赵老太爷,这时候也只能怯生生的迎着阿Q叫:“老Q!”而那个为虎作伥的赵白眼也惴惴的尊称阿Q为:“阿……Q哥!”革命的快感给阿Q带来了“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在微醺的酒意下,他回到土谷祠后进行了“革命的畅想”:“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丨炸丨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
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报私仇、分财产、得女人,这就是阿Q的革命纲领。在此之前,未庄除了小尼姑外,谁都可以而且敢于欺负阿Q。阿Q由不得的想,“‘革命也好罢’,“‘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同样是最底层的小D (阿Q认为他抢了自己的饭碗并与之做过殊死的搏斗),还有王胡(阿Q认为自己的虱子不如他多而且有被王胡揪住辫子撞墙之辱),所以他们也都成了阿Q名单上的“该死对象”。
郭沫若曾在辛亥革命中做过某义军的文牍,这支队伍虽然只有“一二百人、八十来支后膛枪”,但影响却很大,周围四五十里的劳苦大众都赶来请求为他们申冤报仇。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我们在家乡闹过的那一幕便成为悲喜剧了,我们自己被人告发,官司足足打了两年,打到省的阶段,才靠人事关系,和平了结了。”在折腾与被折腾后,郭在《感时》诗中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兔走鸟飞又一年,武昌旧事已如烟!”
据巴金的回忆,在赵尔丰被杀头、四川光复后,他那个大家庭的成员们也是反应迥异:小孩子们因为剪了辫子而大都觉得高兴;祖父因为革命而感到悲哀;二叔断送了他的四品官,三叔则给自己起了个“亡国大夫”的笔名。《盛京时报》有一则趣闻,说某人数十年来破家营运,好不容易捐了一个候补知府,他听到清帝退位的消息后,忍不住拿着报纸痛哭,因为这项耗资不菲的政治投资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好在共和后他终于补了官缺,“现为黑龙江之首府”。写稿人行笔与此也不胜感慨:“吾始知反对共和者之意义!”
张鸣在《乡土心路八十年》中说,“对于皇冠的飘落,农民居然没有丝毫的惋惜,即使满口阿弥陀佛的老太婆,也至多发出一声态度暧昧的轻叹:‘皇帝江山从此送掉!’这声农民的叹息,用在日后的岁月,几乎具有谶语般的功效。诚然,辛亥以后的农民照样会巴望一个好皇帝,但‘皇帝的江山’却确确实实永远地被断送掉了。”
张鸣把农民对辛亥革命的期待分成三种类型:一是要求减免租税。辛亥革命期间,各地抗租抗粮抗税的活动此起彼伏,形成一场非常普遍的“民变潮”。在农民们看来,“皇帝没有了,租米也可以不交了”,当新政权依旧派人下乡催租收税时,即发生“被佃户聚众攒殴“、连皮袍也剥去了的事件。在此风潮下,地主财产被焚掠之事多有发生;二是否定地主所有制的土地要求。一些更为“不安分”的农民认为,“朝代一换,此田非故主所有”,江苏吴江同里镇七十二芋农民联合抗租,强迫地主交还“方单”,并宣布田地不应归原来的地主所有, “地方绅董畏其蛮横,不敢与较”;三是趁乱发财。扬州革命时突然冒出一个从头到脚裹着白洋绸布的“革命党人”孙天生,他虽然连张告示都写不出来,但仍带人趁乱占了官衙,分了库银,还对老百姓说:“官署内的家具什物,你们随便去取,我们发大财,你们发小财。”这个假革命党被捕杀后,后来还演成了一首民歌:“扬州城,新旧十二门。九月十七日,来了个冒充孙天生,鼓三更,进衙门,库银元宝四下分,放走监牢众犯人,宣统江山做不成。”
类似这样的故事,辛亥年里还有很多。革命未必是真的,但无论多精彩的过程都无一例外的发展为抢掠、争权、夺权的大结局。不管是轰轰烈烈还是畏畏缩缩,也不管是主动迎合或是半推半就,这些光荣或神圣或贪婪或根本就荒诞可笑的历史假说与真相,林林总总拼贴在一起,透过历史的长镜头,后人们才能窥出这样一个未必那么完整的辛亥年。
革命过后,一地鸡毛。当假洋鬼子扬起“死踢客”(stick,俗称“文明棍”)不准阿Q革命时,阿Q竟然“想立刻放下辫子来”以示“报复”,他甚至痛恨而怨毒的想:“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子——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 我总要告你一状,看你抓进县里去杀头——满门抄斩——嚓!嚓!”
在《辛亥革命的一课》中,沈从文这样描述了家乡湘西凤凰县的辛亥年:十岁的他,“一有机会就常常到城头上去看对河杀头……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计数那一片死尸的数目……革命后地方不同了一点,绿营制度没有改变多少,屯田制度也没有改变多少……”
阿Q的失望,不仅仅是因为假洋鬼子不准他“革命”,也未必是“革命党”们没叫他一起“革命”,其真正的原因恐怕是革命后的“照旧”:“革命党虽然进了城, 但还没有什么大异样。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了什么。而且举人老爷也做了什么——这些名目, 未庄的人都说不明白——官、带兵的人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只有一件可怕的事是另有几个不好的革命党夹在里面捣乱,第二天便动手剪辫子,听说那邻村的航船七斤便着了道儿,弄得不像人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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