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正明----五代十国时期的湖南》
第57节作者:
意与白云间 日期:2011-04-28 20:48:56
可堪孤馆闭春寒
周行逢的威猛治国,虽说把湖南搞得挺像个样子,但也使他和方方面面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其中最糟糕的就是和文化界,大事小情不断,搞得特别僵。影响最大的,当属连州才子邓洵美被杀案。
邓洵美向以工于诗文、博学多才誉满三湘。后又远赴中原参加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又金榜高中。巧的是,后来成为北宋名臣王溥和李昉此次也和他同榜。三人间很快就成了朋友,常聚在一起喝喝小酒,切磋切磋文艺,私交笃厚。此时朝廷开明,气象日新,他们的前途都不可限量。但却为人迂直的邓洵美却放弃了招之即来的功名富贵,执意选择回乡效力。他满怀着报效家乡的热忱回到了湖南,却遭到周行逢的冷落,不但没获得重用,反而被发遣了一个“馆驿巡官”的芝麻闲职,而且待遇极差。邓才子大失所望,生活也过得困顿不堪,可这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又能怨谁呢?没几年,他的好友王溥和李昉却仕途顺利,辅佐着柴荣这位不世英主,在朝廷上步步高升。没想到遥远的同年兄如过得此凄凉,王溥既气愤又伤感,特地写诗千里相寄,诗云:“彩衣我已登黄阁,白社君尤困故庐。”为他鸣不平,也间接向周行逢提出了抗议。周行逢却有自己的道理------瞧不起文人。在他眼里,这些文凭很高的家伙只适合吟弄风月,在乱世中却屁用不顶。读书多有什么用?能让湖南百姓吃饱饭吗?治理乱世需要的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他周行逢就没读过多少书,还不是照样当上了节度使,让人民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何况,他最受不了文人们那清高孤傲的臭脾气,自以为是,对啥事都喜欢指指点点。实际呢?往往是些伪君子。自前唐进士何景山强占民妇事发后,周行逢心中的成见更加根深蒂固。所以他有意冷落邓洵美,科举进士咋了?先从底层干起吧。
但在王溥的敲打下,周行逢又不敢不给面子,毕竟人家是朝廷的高官,湖南还是中原的下属政权嘛。只好稍稍提高了邓洵美的待遇,但很是不情不愿,不要说升官给权,甚至连张好脸也没有。搞得邓洵美更加精神抑郁。后来,另一个同年好友李昉以堂堂大周王朝翰林学士的显赫身份出使湖南,受到周行逢的隆重款待,但李昉对此只是淡淡的应付了事。却特地将老朋友邓洵美盛邀到下榻的宾馆,屏去一切外人,俩人炳烛叙旧,畅谈往事。李昉亲目睹了老同年潦倒的现状,惊讶之余,哀伤不已,与邓洵美诗歌唱和,聊了一整天。事情传到周行逢耳朵里,又引起他的不快,他生怕邓洵美说自己的坏话,甚至向朝廷泄了自己什么老底,杀心顿起。不过碍着李昉,不敢明着动手。等翰林学士回朝了,他寻了个不三不四的理由,将邓洵美下放到今天株洲郊区的易俗河当个小场官。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命杀手假扮成山贼,装出下山打劫的样子,闯入官舍杀害了邓洵美。
纸是包不住火的,邓洵美死因的真相后来终于传了出去,引发湖南整个士林界的轰动。一时间众人对周行逢千夫所指。老周也感觉有些被动,为了缓和士人们的对立情绪,他决定拉拢文坛领袖徐仲雅,以挽回点影响。
这个徐仲雅,也算我们的老朋友了,前面说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身为当年马楚的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他最受文穆王马希范的宠爱。虽然后来遭逢兵乱,几经流离,但仍在三湘士林中享有不可企及的声望。周行逢选中他,还算慧眼识珠。于是派人厚礼盛邀徐先生出山。
可对于周行逢的为人,徐仲雅却非常鄙薄。别看他老徐现在潦倒了,却对这个泥腿子武夫有着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他宁肯服侍马希范这种昏庸奢糜的统治者------至少人家有尊贵的王族血统,有文化素养,有学者风范,君臣之间有共同语言。可这姓周的呢?既没教养,又没风度。浑身透着一股乡巴佬的粗野劲,平时抠缩缩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挺爱欢耍威风,性子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在这种家伙手下当差,不光自己丢份,说不定哪天命都没了。他很不客气的告诉周行逢的使者:“周行逢当年落魄卑微的时候,对我低首下心,拍我马屁。今天拿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想让我来服侍他?门都没有!首阳贤士,义不食周粟,恕仲雅不能奉命”。随后称病不出,扎扎实实给了对方一个闭门羹。自周行逢当权以来,从来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种顶撞?!周行逢气得直喘,当下又再派人去恐吓徐仲雅:赶紧乖乖给我过来,要再不识相,后果很严重,你懂的。没成想徐仲雅铁了心不给面子,来人又让他给骂了回去。周行逢忍无可忍,派人将徐仲雅这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给移到邵州----让他在那好好反省一下,磨掉这幅臭脾气。
过了一段时间,周行逢心想这老夫子的臭架子也该垮了,便又琢磨着将他召回首府朗州。为了让这老夫子见识一下他的威风,周行逢特将见面的日子选在自己过生日那天。这是个天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朗州的节度使府张灯结彩,贵客盈门。境内的头头脑脑们、名流显贵、各州县的官吏甚至境外一些小国的使者纷纷上门致贺,看到这么多朋友和部下给自己捧场,周行逢脸上有光,恰好看到一脸酸相的徐仲雅也被手下带进了宴席,便得意的奚落道:“瞧瞧,如今我称霸湖湘,兵强财足,四方之人谁不怕我!”。言外之意,是递了一个台阶给徐大学士,让他赶紧着拍马屁,好让本帅舒服舒服。饱读诗书的徐仲雅倒并非不擅逢迎之人,相反,他过去拍起马希范的马屁来那叫一山响。如今见到周大帅主动递竿子,徐仲雅却一脸坏笑,心想不管马屁驴屁,今天非让你出洋相不可。此时,大厅里喧嚣热闹的气氛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等着看三湘第一才子怎么讨大帅的开心。
但见徐仲雅装模作样轻咳了几声,一脸庄重的说:“周大帅文德巍巍,武功赫赫,天下归心,湘人感戴。如今大帅治下,满山司空石上蹲,遍地太保横着走,威武如此,孰敢不服?”。话音未落,大厅中一下子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满席的人都被徐仲雅的惊得不轻,人们不约而同的偷偷瞅了瞅周行逢----天啊,大帅的脸都绿了!有人差点当场把一口酒喷出来,但又不敢笑,只得楞吞到肚里,赶紧低头夹菜,只装作没听到。有的人悄悄闷着笑,兴灾乐祸的等看着好戏;一些曾是徐仲雅的同事或朋友的人,则替他捏了把汗,心里直说:坏了坏了!
原来,徐仲雅说的“满山司空、遍地太保”是有典故的,在周行逢和王逵合股做政治买卖的年代,为了扩充兵马,对愿意入伍的山野村夫们,大肆滥封官爵。尤其司空、太保之类的虚衔封得最多,仅一个小小朗州,就多得数不清。甚至你随便拦下一个泥腿子,人家兜里没准就揣着这种虚张声势的“大官”告身。周行逢主政后,为了拢络湘西少数民族,继续用这一手,虽说成效不错,但徐仲雅哪管这些,只顾拿来挖苦讽刺,狠擢他周大帅的肺管子。
周行逢的老脸差点拧成了麻花-----这是风暴即将来临的信号,人们的心顿时都提到嗓子眼上。可周行逢憋了半天,又楞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今天是他的生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砸了自己的场子。只好冲着徐仲雅狠狠瞪了一眼,老家伙就好好喝你的酒吧!随后装着没事人似的扭头招呼来宾们继续喝酒作乐,再不理会徐仲雅。场面又再度热烈起来,大伙笑容可掬,纷纷起身向周大帅祝酒贺寿,抢着说恭维的话,一时笑声满耳。周大帅又被捧得晕晕乎乎的了,一边不住的摸着自己的拉茌胡子,一边豪爽的与新朋旧友们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徐仲雅被晾到一边,看到众人都不理他,反倒来了劲。和迂直沉闷的邓洵美不同,这个徐东野生性幽默,特喜欢恶作剧。恰好与会的又多是和周行逢一样的粗大爷们,胸无点墨,说起客套话来常常狗屁不通,互相间的称呼也是满嘴错别字。这让纯心搅局的徐仲雅开心起来----哼,你们这些乡巴佬,何曾见识过真正的高层政治生活?!老夫子哈哈大笑,嘲弄道:“当年生下来不早剪了舌头,省得今天错话满口,净出笑话。”
这夹带着优越感的奚落,像刻毒的刀子一般,将正在兴头上的周行逢臊得脸红到脚脖子上。当场气得七窃生烟,雷霆大发-----换了别人,一百个脑袋都得搬家!可周行逢转念一想,杀了他代价太高,毕竟,一来今天是他生日,杀人不吉利。二来徐仲雅是誉满三湘的文坛领袖,杀了他固然痛快,但整个士林界算是彻底得罪了,境外的士人也会反感自己,往后有他周行逢难堪的时候!就是身后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抹黑哩!
脸色大变的周行逢只好强压怒火,令手下将这个捣乱份子赶了出去,不久,又将他流放到邵州去继续反省。接到周行逢的逐客令,徐仲雅反倒像得到了久违的解脱,嬉皮笑脸的回邵州去了,继续过着那快活而自在的隐居生活。当然,他始终没忘记挖苦周行逢,回去便写了一首诗,以大树自喻:“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任君千度剥,意气自冲天。”
楞是和周行逢顶牛一直顶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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