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证词——我眼中的秦朝》
第39节作者:
嵩阳云树 由此来看,余英时先生(《士与中国文化》的作者)将秦始皇的这种努力,概括为“(秦廷)企图用政治秩序来取代文化秩序”,就很值得探讨。
我认为,余英时先生的话作如下解读似乎更合理,即:秦廷其实是想用政治秩序来囊括文化秩序。
因为所谓的文化秩序,说到底,还是作为大秩序的政治秩序之分支。
基于此而言,余英时先生的另一结论似乎也是颇为牵强的。他说:“秦吏只知有政治秩序,不知有文化秩序,所以对大传统中的基本价值如父慈子孝之类往往置之不顾。”
实际上,秦帝国的政治秩序其实是很顾这些的,以上论述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当然,由于法家学说的先天缺陷,很遗憾,秦始皇的后天努力,最终却很令人悲伤地归于失败。
有“西方历史的先知”之称的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的作者),通过他的历史观察,就曾经典地将这种现象提炼为:大多数文化都经历了一个生命的周期,意即有她的出生、成长、青壮与衰亡。
虽然这位德国哲学家的观点未免过于悲观,法家思想与儒家思想在中国历史上后来就实现了融合,并且绵延不绝。
但在某一特定的时期,在某一特定的点上——比如繁荣与没落,对于一种文化而言,没落也就意味着缺失生命力——应该承认,他这个观点是成立的。
下面我们就来谈谈,法家学说的先天性缺陷问题,及由此引发的海啸效应。
致命缺陷(3)
秦帝国寄希望于政府官员在行政之外,也能起到“师”的作用,引领风气,教化民风。
清代有一个大学者,叫章学诚,此老确实了得,竟然刨到了帝国此举的真实祖坟——三代的“政教合一”说。
章学诚认为:“‘以吏为师’,三代之旧法也……秦之悖于古者多矣,犹有合于古者,‘以吏为师’也。”
这固然是一个美好的想法。
然而事实证明,这至多只是一种很糟糕的一厢情愿。
因为时异事迁,毕竟不是夏、商、周那样的环境。更何况,民间私学的勃兴与士子心灵的自由,已然成了历史之大势,欲将这种野惯的心灵再匡范在牢笼里,谈何容易啊。
这就如泛滥的洪水,很天方夜谭地想用堤坝去围堵一样。
大禹的父亲鲧即失败于此,而大禹用了疏导的良方,成功于水到渠成。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帝国政府习学了墨守成规的鲧而不是因势利导的禹,这就意味着,帝国在制度性建设上已然先期输着。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强调,秦帝国的崩溃实质上是崩溃于学术层面的原因所在。
估且不论尚未学成出师的士子,那些已然形成学术观点的智识阶层,要他们中途改弦更张,中年跳槽,谈何容易啊。
狭窄的仕途模式丢掉了一半士心。
此其一。
其二,这其中,不乏那些坚守学术底限的人,在这个压迫性的政策面前,以及显然不够雍容大肚的焚书政策面前,他们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选择,当然是沉默了。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狭窄的门户之见又丢掉了一半士心。
现在就是一个小学算术题了,一半加一半,等于多少?
答案是,秦帝国差不多把士心全丢光了。
什么叫崩溃?这就叫崩溃。
什么叫分道扬镳?这就叫分道扬镳。
而什么又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就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比在场的爆炸更为可怕。
因为分道扬镳的知识分子们,虽然他们手上没有火点,但他们给致命的燃烧准备了另一种极为重要的物质--油。
时刻准备着,借机生事,煸风点火,火上浇油;时刻准备着,坚决、干净、彻底、全部地烧毁一整座大厦。
这是他们期待的再就业。
由此,他们的身份也由公开的知识分子,转变为行踪诡异的“地下党”。
深度潜伏,静观其变,时机一到,摧枯拉朽。
这是他们期盼实现再就业的坚定的职场定位。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甘不甘心承认,倒戈,就在此时此刻,以无可挽回之势,终于出现了。
我仿佛看到了回天乏术的无奈。
此时,某地下党的心中就装着这样一种期待。
他成了那个时代倒戈势力的代表性符号。
此人就是孔鲋。
致命缺陷(4)
孔鲋,字子鱼,孔子八世孙,这个世系说明了孔鲋的儒者身份,以及他的家学渊源。
仅此一点还不足以说明孔鲋身份的特殊性。
史书记载,故魏国人陈馀曾推诩孔鲋为“书籍之主”。
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是:书籍的拥有人。按这个意思,孔鲋大体类似于后世的藏书家。
然而事实上,这四个字所要传达的信息,远比字面意思要丰富得多。
我们知道,古代的书籍是极不易得的,印刷术发明之前,情况更糟。简牍是这一时期的书籍常态,其特点是:书写不易,阅读不便,保存困难,因此成为稀缺品。
有志青年想读书,又苦于没得书读,不得已,只得背井离乡,投奔拥有书籍的先生门下,这就是古代形容读书人艰苦的求学经历为“负笈相从”一说的由来。
由于先生拥有如此紧缺的资源,自然不乏络绎不绝的求学者。因了五湖辐凑之故,先生的学术思想与学术主张籍此而广为传播。也因了其学术思想与学术主张的广为传播,先生亦籍此而成为足以影响一方士心与风气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才是“书籍之主”孔鲋的真实身份。
他分明就是儒家在秦帝国时期的重镇所在。
问题是,帝国政府要消灭这些重镇。
于是,陈馀替他捏一把汗:老孔啊,你的那些书,怕是会引起大麻烦的,怎么办啊。
孔鲋不以为然,他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然而正是这种答非所问,亮明了孔鲋,或者说以孔鲋为代表的精英知识分子的倒戈立场。
孔鲋先给“朋友”作了定义:了解我的人,才是我的朋友。秦政府不是我的朋友,因为他不了解我。
然后他非常信任地对陈馀说:我会把这些书藏起来,等待我的真正朋友的出现。
事实证明,如水墨的濡染一样,潜伏,此时已无可抗拒地扩散到知识阶层。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消沉与等死,而是带有极强目的性的静观时变。
它的另一个意思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始皇决计想不到,正是他的悲惨政策,将那些原本可以与政府有效合作的精英知识分子,逼向了对立面,使帝国的精英阶层无可挽回地出现了分裂。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将会看到,正是这些分裂的精英知识分子,给那些志在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们,提供了准确的航海图。
这才是那些精英知识分子最为可怕之处。
而孔鲋对陈馀寄予身家性命的信任,亦足以说明,这种可怕的力量不是星星点点,却是集群化的出现。
陈馀,大梁人(开封),好儒术,这个共同的兴趣才使他与孔鲋走到了一起。
私交铁到甘愿为对方去铤而走险,乃至于很乐意地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古人称这种铁关系为“刎颈交”。
陈馀就有这样一个“刎颈交”,他就是张耳,也是大梁人,曾经食客于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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