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烛与君同--大宋幽影录》
第4节作者:
楓落吳江冷 张子能不想违了妻子的意思,又不忍让她孤独地走向黄泉路,于是就派一老妪为妻子守夜。
当晚,一抹照进纱窗的冷月清光好碜人,这是中国人常说的还魂夜,其实也是尸变夜。她喝够寒光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像是女子午觉醒后闷坐闲庭的那声愁叹,然后自己揭开裹在脸上的素布,坐直了身子。她还要走下灵床。
张子能要求过老妪,有任何异象出现,她这夜都不许擅离房间半步。张子能之所以派她来,乃是信得过她的忠诚。他错了,高估了人类的极限。老妪想跑了,不过被她那双不灵便的腿拖累,跑不走了。还有就是手臂都冷凝了,想爬也爬不得。
老妪拿被子蒙住头,不让郑夫人眼角的余光扫描到自己血气全消的那张老脸。鬼是死神在阳间的代言人,她听到窣窣的碎步声,这莫非是死亡的脚步在逼近?老妪连气也不敢呼了,她顶起了被子,从被边的细缝望外窥视。
她已不是郑夫人,老妪虽未看清她有无青面獠牙,但从身影可判断这是一只直挺挺的母夜叉,它在屋内踱步漫游,像在搜寻遗物,还是它在跳一支血祭之舞?
老妪胆破了,浓绿的胆汁冲涌过她的声带,引动了可惊裂苍穹的哭嚎声。张府的人认得这是老妪的声音,他们赶至屋前,不敢进去犯险,只于窗边观望。他们如不是一同过来,单独见着和自己对望的那对空洞而深旷的塌陷眼窝,谁还能呼喊吗?
“鬼啊!”“有鬼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宿卫张府的士兵们闻声,拎起武器赶了过来,张子能命令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前后围着屋墙绕了一百多圈,最后转进她生前的寝室。她掀起衾被,躺入被窝里睡了,如她刚嫁入张府的初时。因这是女主人的闺阁,士兵们不敢入内,只得在外头驻守。
等明日的初日照遍了宅院的每处角落,大家才敢入内检视。她还是郑夫人的模样。停尸房内的老妪仍活着,但面色土灰,和死人无二致。
张子能不敢再不依妻子的话,将她好好地安葬了。他还爱着她,虽则她死后曾变为母夜叉,但他不悚怕了。比起她的容颜,他更爱她的灵魂。
日期:2011-04-13 20:34:30
妻子谢世后,张子能唯有通过忘我的做事,方能减轻思念煎熬的痛楚。他也因表现出色,被朝廷连升了几级官阶,他现为从四品的大司成。他却麻木了,翩然间,蓦然回首已经改换了数载春秋。三年了,屈指一算真堪惊,此间有过多少个让他清泪横流的落寞黄昏?他更不知道推掉了别人多少次的说亲。
前几日,尚书右丞邓洵仁想将女儿嫁给他,也被他婉拒了。张子能于宅内的中庭怅望落日熔金,愁眉深锁,他在想,若得罪了邓洵仁,怎生是好?邓洵仁可是皇帝御座边的红人啊!
张子能还在苦思对策,恍惚之间,宦官带着军卒进门了,皇上降旨了!莫不是邓洵仁向皇上进谗言,皇帝要降罪了?张子能颤栗着跪受圣旨。宦官宣读完后,他乃知皇帝要他迎娶邓洵仁的女儿。不用多想,这是邓洵仁央求宋徽宗的结果。
君令如山重,比他和妻子的誓言还要重。张子能焉敢抗旨?宋徽宗为奖励他的恭顺,特赐他一帘价值五十万缗的珍珠香账做贺礼。
这种强制的新婚未能带来欢愉,他的心房还是不能敞开,终日郁郁寡欢。他不晓得埋葬于地下的“勿忘我”已异变为恶之花。
昔日的浓浓情意在黄泉下已发酵为烈醋,又转化为另一种情感——怨恨。张子能新婚的消息唤醒了郑夫人。
这天,张子能的卧室珠帘半卷,窗外晴日花红。他却无心赏景,闷头便睡。他稍感快慰的是,夏蝉不叫聒噪了,流莺也不乱啼了。
它们哪能不噤声?荒草丛生的竹篱里爬出一只身形扭折、溃烂生蛆的怪物,它耷拉连在脖子上的人头不断拱向窗椽。
日期:2011-04-13 20:36:05
郑夫人从地狱回来省亲了。悠长的夏日午后,又飘来她的声音,但不是两人初见的柔语香音。她厉声地拉长了音调,刺耳刺骨。
“你怎可负了我们的誓约!我为你生下了一双女儿,纵便我未为你诞下过男丁,你买个妾也就算了,又怎可续娶别的女人作妻子?你将大难临头了!”
张子能撑起身子,想和前妻解释,她却不做声了。他只听到有嘎啦嘎啦的关节作响声。他的裆部感到一阵阴凉,他低头,惊见一双枯槁,青筋暴现的手。
他还未喊出“救命”,那双烂兮兮的鬼手已狠命捏住他的要害,死命一掐。张子能的惨叫声是一把尖锥的小刀,府里的人似觉耳朵都痛了,但他们还是急奔进张子能午睡的房间。空无一人,除去尚在嗷嗷喊叫,手捂下身的张子能。
张子能无法再和女人交欢了,与太监无异。三五日之间,他极之疼痛地死了。
会否是郑夫人见光后,她烂得只剩白骨的手还在紧攥着张子能的痛处,而服侍张子能的人又都见不着。
日期:2011-04-13 20:36:58
宋朝是否有过这只凶妒的女鬼,不可断其有,也不能妄断其无。我们要证明一件事物的不存在,总难于证明其存在。若想证明世上有鬼,很简单,找个月朦星隐的夜半,请一位壮士,让他漫行于墓场,倘若他一去不复返,那你也快逃吧。
南宋文人洪迈记下这则鬼故事,无非想让男人明晓以下的道理:不要对女人轻易许下承诺,要看她是否值得;纵有千般的苦衷,一旦违背许下了诺言,如需你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亦请莫后悔。
故事来源―――南宋 ·洪迈《夷坚志》甲志卷第二《张夫人》
日期:2011-04-13 20:38:16
【桂子雨·相思债】
你见过桂子雨吗?
也许我们都从未亲睹过这一奇景,但杭州灵隐寺的僧人们见过。
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 )中秋夜,这座古刹上空的月亮流泻出浓得化不开的雾光。黄白相杂的果子从天上细细密密地落下,落入秋气清新的荷塘里,落在齐整严实的殿瓦上,滚在
寺内方正相连的通道,又敲醒了古佛青灯里谁的无眠?
有人拾起果实,送进嘴中一尝,味道辛辣,他惊异地喊:“这是月亮落下来的桂子!”
僧房里歇息的和尚们,或许不会感到惊奇。花花俗世的诱惑还多着呢,比这天外的怪雨要绚彩得多。如果定力不够,总有些人会重坠红尘。
宋神宗熙宁年间,这寺里就有一法号了然的僧人耐不住人间春色的撩拨,常溜出寺外寻欢。他和一妓女李秀奴打得火热,但李秀奴只爱他的化缘钱,不爱他这和尚。了然在她身上花完钱后。李秀奴便不再搭理他。一夜,了然喝得醉醺醺,又去找秀奴。李秀奴的态度很坚决:没钱就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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