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2-28　09:48:07

　　《千秋共仰信陵君》
　　轻裘长剑，烈马浩歌，纾难救急，义布四方。
　　柔弱的青衫之下，总强烈跳动着豪纵狂放、快意恩仇的不羁灵魂；暴突的血管里，总跌宕着四海兄弟、杯酒同心的滚烫血液。
　　一流的文人，必然是一流的豪客，一流的书生，总听得见他身上侠骨铮铮。
　　你可以终生看不到他的行迹，也可以迎讶在时空交错中永不见其人，但他流泻的情绪，吐纳的气息，若清溪中的游鳞，清晰而又生动地畅泳在他鲜活的文字中。
　　读金庸，如此。读李白，也如此。
　　我不知道金庸《倚天屠龙记》里男一号之所以叫张无忌，是否源自一个远古君子的名字。但我确定李白脍炙人口的《侠客行》，其尽情讴歌的对象和这个远古君子息息相关。
　　多年了，每心中隐隐有不快，感觉块垒积郁于胸，则高声朗诵《侠客行》。虽然有拾人牙慧的嫌疑——据说金圣叹先生犯我一样的病时，就要读刺客列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个硕长的排律就是如此神奇。一念而神清，再念而气爽，三念则落叶扫秋风，荡胸生层云。
　　是诗歌的作用，还是侠客的影响，抑或是第三者信陵君魏无忌的魅力？
　　一
　　翻翻《史记》，太史公对信陵君的尊敬显而易见。

　　在他的眼里，不管是被他誉为“翩翩浊世佳公子也”的平原君，还是孟尝君、春申君，都不能和这个人比。赵胜与别人同列一传，春申、孟尝虽然单列，但所下的定语臧否参半，褒贬相间，而只有在信陵君这里，从标题到内文，处处以“公子”尊称，其爱慕之情溢于纸上。
　　这在另外战国三公子身上是没有的。而且推崇备至，评价甚高：“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
　　这种深切的爱，就来自对他人格的敬仰。是对信陵君在他人深陷绝境时，毅然舍家抛国，挺身而出，为他人纾难，施以援手，救人于倒悬的尊敬与倾佩。
　　公元前258年，邯郸被围。
　　又是邯郸被围！
　　公元前353年邯郸被围，那次围来的是魏人，施救的是齐人，田忌用孙膑围魏救赵谋略大败魏军。

　　时隔近百年之后，邯郸再次被围。这次围来的是秦人，救人者恰恰是当年的围困人。
　　经致命的长平之战，赵被秦白起坑杀四十余万儿郎，从此赵国一蹶不振，已经气息奄奄。此时在秦师围攻下的邯郸，更是雪上加霜，已经呈现出一派“之死者不得收，伤者不得疗，涕泣相哀，戮力同忧”的凄怆场景。
　　大厦将倾，风满危楼！
　　赵国还能挺过去这一劫吗？
　　平原君亲率毛遂等20人南下赴楚求援，同时派出另一支队伍赴魏求救。
　　在毛遂的即兴表演获得巨大成功后，楚国决定派春申君率兵救赵，魏国也决定派晋鄙出军施援。
　　但，秦国实在太强大了，屡屡与之交锋而败北的魏、楚，投鼠忌器，不敢冒然前往，只是远远观望。
　　谁敢见义勇为，我出来后第一个找他算账！这是21世纪街头流氓常用的恫吓语。
　　公元前3世纪的秦王早就会这样吓唬围观群众，他见魏救兵至赵，派使者厉声警告，“吾功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赵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于是，晋鄙按照魏安釐王指示，留在邺（今临漳西南）筑壁垒，屯兵不前。
　　这里已经燃眉，那里却在袖手。这太急死人了。
　　平原君写向魏国的求救信一封接着一封，极尽其哀，派出的求救小分队一拨接着一拨，冠盖相属。但，魏国那边依然不为所动。
　　行将崩溃，也终感绝望的平原君，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将指责与抱怨统统撒向信陵君。
　　信陵君者谁？魏安釐王之异母弟，平原君赵胜之小舅子。
　　平原君在这封情理并茂的信中，夹了两张激将的牌：第一张是公义，第二张是情感。“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是啊，不管出于公义，还是发自私情，我怎能不管呢，魏国必须马上出兵。
　　但在数次请求哥哥魏王无果之后，信陵君也彻底绝望了，百般无奈中他决定与赵共存亡，于是召集自家门客，整理车骑，准备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不要怪罪魏安釐王。因魏与秦毗邻，许多年来魏国深受其害，魏惠王时迁都大梁，即是为避其锋芒。作为国君，他有理由为整个国家安全着想。
　　那，就这样去只身饲虎？
　　不用担心，信陵君门下的一帮高士依次出场了。
　　首先是大梁夷门看门人侯赢，他负责出谋划策，指出窃兵符以救赵的可行性，并拿出具体方案——要救赵得先盗得兵符，实施人如姬；持有兵符不等于拥有兵权，必须搞定晋鄙，实施人朱亥；有了兵权，一切顺理成章。

　　其次是如姬，为报信陵君之恩，果真盗来兵符，交与魏无忌。
　　其三是朱亥，在晋鄙拒不交出兵权时，果断将其锥杀。
　　于是，信陵君统晋鄙军进击秦军。秦军在魏军、楚军和赵军的外内夹攻下大败，邯郸围解。
　　被救人自然感激涕零。赵孝成王与平原君亲自到邯郸郊界迎接公子。平原君亲自为内弟背着箭袋在前引路，赵王则一再感叹，“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为了他国的安慰，不惜擅夺兵权，戮杀大将，千里迢迢赶来救急。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毛泽东同志曾面向一个谢顶的加拿大人说，这是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伟大国际主义精神。
　　读战国四公子，也只有读到他这里，才会长长地舒口气，感觉出一种大惬意。

　　是的，像魏无忌这样的才叫养士！
　　像侯嬴、朱亥、毛薛二公这样的才称得上士！
　　门客与公子的对应关系，在这里得到了伦理上的确立和概念上的明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