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时，夏至的日历刚翻过去一页。因为被“杜紫薇”的名讳深深吸引，便一直忙于查找紫薇的资料，并在较短的时间内对紫薇有了一个还算完整的了解。这个沉迷于美好事物的过程是享受的，尤其是穿梭于古典诗词的丛林渐次看清紫薇并试着读懂她，盛夏的酷暑自然多了几分清凉的雅意。
　　这一切当然拜杜牧所赐。
　　关于杜牧“杜紫薇”名号的得来，有两种看法。
　　先说其一。古代天文学中，人们把天上的恒星划分为三垣，分别为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紫微垣据中央，而皇帝自称天子，因而皇帝居住的地方就称作“紫禁城”。唐代官制为三省六部制，其中中书省权力最大，“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新唐书•百官志》）。开元元年（713），朝廷改中书省为紫微省，中书令为紫微令。自此，中书省遍植紫薇。大中六年（852），杜牧任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成为中书省的骨干官员，因而被人称作“紫薇舍人杜紫薇”。

　　其实中书省改名紫微省仅维持了五年，但自此两者算是脱不了干系了，人们还是习惯于沿用旧称。而且，中书省庭院内也还是栽种紫薇。白居易也曾任中书舍人，其《直中书省》一诗读来别有情韵：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丝纶阁是撰拟朝廷诏令并由皇帝颁发诏书的地方，“人言清禁紫薇郎，草诏紫薇花影傍”（欧阳修《紫薇花》，一说陶弼作），此时的白居易在中书省值班，起草诏书已毕，但觉长夜漫漫。独坐黄昏，寂寞无聊，幸有紫薇花倩影飘摇，与己为伴。此时的紫薇俨然成了诗人的知己，并给诗人带来安慰。
　　宋时，宫禁中更是广种紫薇，比较典型的是翰林院中也是遍布芳踪。这从两首比较有名的宋诗可知。其一为洪咨夔的《直玉堂作》：

　　禁门深锁寂无哗，浓墨淋漓两相麻。
　　唱彻五更天未晓，一墀月浸紫薇花。
　　这首诗题目中的“玉堂”即翰林院，诗人在此值班。夜晚，宫禁森严、寂静无声，诗人饱蘸浓墨，起草了两份任命宰相的诏书。夜过五更了，但是天还未亮，只看到殿前的台阶上紫薇花的影子浸润在如水的月光中。同在宫禁值夜班，白居易和洪咨夔面对紫薇花的感情是不同的。白诗透出寂寥，洪诗则显得怡然。
　　另一首为周必大的《入直召对选德殿，赐茶而退》：
　　绿槐夹道集昏鸦，敕使传宣坐赐茶。
　　归到玉堂清不寐，月钩初照紫薇花。
　　周必大时为宰相，一日黄昏时宋孝宗突然召他入宫。绿槐夹道，乌鸦返巢，周必大急匆匆地赶到选德殿。孝宗皇帝极尽款诚，金卮赐酒、玉盘贮枣，迫切地想听一听周必大等三位臣子对于朝政得失的看法。召见结束后，诗人回到翰林院，依然心绪难平。此时，月钩初上，紫薇无语，一切都笼罩在深夜的静寂之中。
　　日期：2011-05-06　12:32:17
　　四、向风偏笑艳阳人
　　2

　　从以上所引诸诗来看，紫薇花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官禁的烙印。因此，紫薇亦称“官样花”。如陆游诗曰：“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紫薇》）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杜紫薇”的名号倒是褪却了几分风雅的意思。但是，更为通行的看法是，“杜紫薇”这一名目的得来和他的一首题为《紫薇花》的诗作有关。诗为：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
　　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这首诗写紫薇在秋天的早晨，沾染着莹洁的露水一枝新放，看上去妖娆动人、光华四射。当此百花凋谢、春色退尽之时，她却傲然开放、独占秋光。曾经在春风中开花放朵、灿然如锦、倾国倾城的桃李而今又在哪里呢？而紫薇在艳阳之中依然分外精神，向人们妩媚巧笑。
　　论者往往谓杜诗“咏物抒情，借花自誉”，而且诗句“一字不提紫薇”，曲尽其妙，杜牧因此赢得“杜紫薇”的美名。杜牧的绝句自是冠绝一时，向来被人称道。如宋人曾季狸曰：“绝句之妙，唐则杜牧之，本朝则荆公（王安石），此二人而已。”（《艇斋诗话》）一清人管世铭评曰：“杜紫薇天才横逸，有太白（李白）之风，而时出入于梦得（刘禹锡）。七言绝句一体，殆尤专长。”（《读雪山房唐诗钞》）他的七言绝句俊爽清丽，脍炙人口者多矣，但是说句老实话，相形之下，这首《紫薇花》并不出众。而且，我手边古典诗词的选本在“杜牧”条无一例外地都难觅此诗的踪影。杜牧此诗别有寄托我想是一定的，凭藉此诗获得“杜紫薇”的雅称也并非不可接受。至少，在花的世界里，我们更有理由瞩目于紫薇。

　　宋人王淇所谓“开到荼蘼花事了”（《暮春游小园》）也许不过是就春花而言，夏天到来，正是紫薇的花期。撇开杜诗的隐喻意味不谈，杜牧只抓住紫薇花的一个特点做文章，那就是她的花期很长。俗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到紫薇这里却不一样了，从夏到秋它都可以花开不败，花期长达数月之久。宋代诗人杨万里《凝露堂前紫薇花两株每自五月盛开九月乃衰》诗曰：

　　似痴如醉弱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
　　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其他又如明代薛蕙诗中写到的：“紫薇花最久，烂漫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紫薇》）自然界中存在太多神奇，紫薇以自己漫长的花期挑战了一种惯识。我不是植物学家，但随便想想，岂止紫薇，有不少花卉的花期也是很久的。我家所在小区的中心湖内有一丛一丛的白莲，六月开始开花，一直到九月还能够奉献出莹洁如玉、楚楚动人的睡莲花。

　　白居易写紫薇的诗作有好几首，其中一首写到：“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紫薇花》）我觉得这两句的意思和杜诗是一致的。所以，当脱离了案牍之劳，白大诗人面对紫薇花的孤独就一变而为愉悦。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来观照紫薇，自然可以有更美的发现，正如白居易写的另外一首诗，题为《见紫薇花忆微之》：
　　一丛暗淡将何比，浅碧笼裙衬紫巾。
　　除却微之见应爱，人间少有别花人。
　　在诗魔的笔下，紫薇花深沉淡雅、高贵神秘的紫色其他花无可比拟，她碧裙紫衣、楚楚动人。“微之”即诗人的密友元稹，诗人认为只有元稹这位善于鉴别花卉的人才会见之爱之，人间能够欣赏紫薇的人太少了。白居易此诗定然是别有怀抱，否则不会这么武断的。因为，不说单纯的欣赏了，又有多少文人墨客曾经为紫薇写下深情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