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04　08:17:26

　　很有意思，垂到东汉时，又引来一个佳话，可以附带一说。
　　汉武帝时，董宣任洛阳令。汉武帝姐姐湖阳公主放纵家人为非作歹，一个家奴犯下命案。等到公主出行时，董宣堵个正着，将其家奴就地砍头。湖阳公主立即向弟弟哭诉，汉武帝大怒，召董宣欲杀之。董宣说：“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良人，将何以理天下乎？”说完，以头击门框，流血被面。汉武帝命令太监拦住，让董宣向湖阳公主叩头谢罪，董宣不从，强使顿之，董宣两手支地，终不肯俯首。最后，汉武帝严厉且不乏幽默地顺水推舟说：“强项令出！”

　　我相信，董宣的硬脖颈一定与赵奢有关。
　　这样一个勇敢的人走上战场，赵惠文王有着十足的把握。知人善任，这是他远远高于儿子赵孝成王之处。
　　大军刚离开邯郸三十里，赵奢就传令大军驻扎，而且下令，谁敢因军事上的事来劝谏，斩无赦。本要出兵救援的部队，却在邯郸边上驻留了二十八天迟迟不动，而且增高壁垒，以示坚不出兵。
　　秦军果真以为赵奢胆怯，无意救阏与，于是放松警惕。赵奢此时突然传令，部队全速前进，两明一夜急行军赶到阏与，占据有利地形，最后大破秦军。清人郝树栗诗赞：“都下哄传将军名，祚以马服承优宠。秦人从此不东窥，四邻闻之皆震恐。”

　　要知道，这是几十年来对外作战中秦国首次大败，而且是在秦军力量远远大于赵军的前提下。
　　赵奢因此役名振诸侯国，被赵惠文王封地马服，号马服君。
　　他死后葬于今天位于邯郸县境西的紫山，因此紫山又称马服山。而他也一直作为中华汉族马氏大宗始祖，世代享受马姓子孙祭祀，汉代马援、马超即为其后人。
　　紫气缭绕，霞光蒸蔚。长与古都传紫气的紫山，从此成为历届世界马氏祭祖恳亲大会聚集地，接受络绎而来的中外马氏子孙祭拜。

　　我不姓马，但时常也会很情愿地走到那里，向他鞠上一躬。
　　二
　　接下来，该来说他。
　　其实，远在赵奢挥戈跃马的雄姿出现之前，他早已在诸侯国间闻名遐迩。这不光是因他知错就改、负荆请罪的爽朗与旷达，更多的是他在战场上百战不殆、屡建奇功的卓越军事指挥才能。
　　让我们先细数下他长平之战前的全部战绩：
　　公元前276年，赵将楼昌攻魏畿邑（今大名东南）不克，他代之，攻取。
　　公元前275年，他夺魏之防陵、安阳。
　　公元前274年，他攻拔邺。
　　公元前270年，赵奢阏与大捷后，秦复攻赵地几，他救几，败秦军。
　　守必固，攻必取，几乎百战百胜，威震列国。除了他，谁能若此？
　　你猜对了，他就是廉颇。
　　公元前260年，秦兵向上党进攻，廉颇采取筑垒固守，疲惫敌军，相机攻敌的作战方针。他命令赵军凭借山险，筑起森严壁垒。尽管秦军数次挑战，廉颇总是严束部众，坚壁不出。结果，愚昧的赵孝成王轻信秦反间计策，临阵换将，用赵括取代廉颇，遂使40余万赵兵被悉数坑杀。
　　赵国因此一役而尽丧精元。
　　随后，秦兵乘胜追击，大兵围邯，邯郸城下上演了一场艰苦卓绝的邯郸保卫战。《战国策》载，“主折节以下起臣，臣推体以下死士。至于平原君之属，皆令妻妾补缝于行武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
　　等魏信陵君窃符救赵，与楚国援军合力打败秦军，使得邯郸解围。两年的邯郸保卫战后，“赵亡卒数十万，邯郸仅以城免。”其惨烈之状，疲弊之态，已然如是。
　　眼看赵国已精疲力尽，北方的燕国遂起南下吞灭之志。
　　公元前251年，燕相以为赵王祝寿为名，实来刺探赵国虚实，回去后向燕王说，“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可伐。”燕国随后发兵60万，浩浩荡荡南下攻赵。
　　人不能陷入低谷，否则往日许多温情脉脉的朋友此时都会亮出獠牙，落井下石。
　　对于灾难深重的赵国，这无疑是致命一击。
　　而更为致命的，是向来能靠个人威望东奔西跑搬救兵的平原君赵胜，恰恰在这年死去。再也不可能奢望有窃符救赵之类的奇迹重演。
　　一切只能靠自己。

　　长平之战被排挤出局的老将廉颇，再次被推到前列。关键时刻，你不来抵挡，谁来？
　　那就将此前所有的委屈、愤怒咽下去，牵出久闲的战马，出征。
　　什么叫国之重器？什么叫人中之龙？什么叫孤胆英雄？
　　当身临绝境的大家面面相觑时，当孤立无援的众人束手无策时，他轻咳一声，默默走出，然后在所有人张大嘴巴的惊愕中，悄然走回，淡淡说一句：麻烦解决了。

　　这样的人就是！
　　司马迁没说60万养精蓄锐的燕国部队如何难以对抗，也没说他带领的是怎样一支老弱病残的队伍，还没说老将军在战场上怎样奋勇杀敌，只是轻浅地说：“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今石家庄藁城市），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
　　率领的就是这样一支部队，迎战的就是那样一支队伍，但廉颇不仅杀其主帅，更长驱直入兵围燕都！
　　这实在是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而奇迹是不需要渲染的，只让奇迹本身发言就已足够。司马迁不愧巨匠。
　　但，就是这样一位国之重器。在更为昏庸的赵悼襄王上台后，却被夺取兵权。公元前245年，赵悼襄王以乐乘代廉颇为将，老人家勃然大怒，遂攻打乐乘，使之败走，最后自己愤然出奔魏国。
　　乐毅当年是怎样因燕惠王离燕奔赵的，就是廉颇现在为何因悼襄王而离赵奔魏的。
　　英雄的卓荦人格均是独立，英雄的最后轨迹却惊人相似。
　　那么，可以负责任地说，乐毅离开的燕国后来结局，也一定是廉颇丢弃的赵国的后来结果。

　　事实完全如此。
　　因屡屡被秦兵所败，赵王又想起远在异乡的他。而在廉颇眼里，大梁的明月似乎总没有邯郸的明，梦中尚思戍赵台，他还在想御敌阵前，为国报效。
　　那就去看看那个寓居他乡的老头儿，看他是否还能提刀上马，扬鞭杀敌？
　　赵王的使者来了，廉颇知道这是来考察自己的，所以，敞开肚皮，“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

　　一顿饭下去一斗米、十斤肉，我们无法想象古人的饭量可以大到这样，如同我们无法想象古人的思想可以纯净澄澈到不可思议一样。但可以清晰得知的是，廉颇报国之心切，已到不顾名望、身体而像一个可爱孩子的地步。
　　历史不得不再次遗憾。
　　使者离开邯郸前往大梁前，廉颇的仇人郭开暗送他许多银两，目的就是贿赂使者，诋毁考察对象。使者回来了，向赵王汇报：廉将军虽老，还很能吃饭，然而与臣座谈中，片刻就上了三次茅房。
　　即使真的一饭三遗矢，那怎么不考虑他头天夜晚着凉，肚子不好呢？愚蠢的人的思路向来走直角的，他的结论也就下得很便当，廉颇老了，不能启用。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是千古之下所有人对英雄暮年的集体悲伤追问。佳人迟暮、英雄向老，都让人感觉残酷无比。也许正因此，才有马援马革裹尸的壮举，这才有李广血洒疆场的壮烈。但，是人就会老去，就该退隐家园，将打拚的世界留给更年轻的人，这是自然规律。
　　但，廉颇不老！
　　他驰骋马背上的骨骼依然健硕，他帷幄中的运筹仍然切要，他没老在两军对垒的阵前，只老在一句讳莫如深的谗言里，老在一只不辨真伪的耳朵中。

　　赵国自我拆除了一根支撑国祚的巍峨支柱。
　　而与母国形成对比的是，当楚国听到廉颇在魏国时，暗暗派人去迎。来到楚国的廉颇，却用事无功，因为他始终想的是——“我思用赵人。”
　　故国抛离了他，他仍在紧紧拥抱着故国。
　　故乡忘记了他，他却在刻骨铭心惦着故乡。
　　忠臣报国磁针石，丹心可鉴杜鹃血！
　　最后客死寿春的老将军，可曾在1600多年后听到一个家乡诗人对他的思念？
　　“雕戈北指阵云深，铁甲南迁旅思侵。自合将军生白发，非关使者爱黄金。三朝恩遇亡臣泪，百战驰驱故国心。岂谓丛台芜没后，燕人伏腊到于今。”
　　燕人伏日或腊节祭祀谁不必关心，丛台却注定要芜没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