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云咏絮斗芳华——古代才女评传》
第31节作者:
清扬婉兮阿湄 日期:2011-08-23 09:24:09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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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
我本来想拿这一首做开场诗,仔细参详,觉得还是适合放在最后一章。
看前边元稹的赠诗,还有《全唐诗》里其他人的唱和,可知当日薛涛是住在浣花溪的。大约是从松州被赦回后,她有些心冷,于是从节度使宅的繁华里退了出来。结庐在水边,菖蒲植门前,清雅幽静,实实宜人。虽时不时还要应召前往,但毕竟有独立的一隅,尽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浣花溪人多造纸为业,溪边有竹子、桑树、麻、藤,浸沤,打浆,抄造,晒干之后,揭下便是。薛涛嫌那纸幅过大,不便书写自己的小诗,且一般只是涂蜡、洒金,华贵有余,精美不足。她便试着用一些花木的皮来代替,同时揣摩如何染色。最后,她以木芙蓉皮作原料,取玉女津的水,掺进芙蓉花汁,滤入云母粉,制成了美丽的红色小笺。纸色如新桃初绽,隐约一股淡香,上书八行小诗,钩画间云龙飞舞,堪为纸与诗、书的完美结合。此纸一出,风靡一时,时人名之薛涛笺。这对造纸术不啻于一大启发,浣花溪人据此研究创新,造出了更多纸品,到北宋谢景初还于此造出十色笺。清康熙年间,玉女津正式更名为薛涛井,以纪念这兰心蕙质的女子。
晚年的薛涛,搬到成都近郊,在碧鸡坊建吟诗楼,定居下来。万里桥边,枇杷花下,她身着女冠服,闭门而居。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她是归无可归,再不寄望于俗世,自收了一颗心住下来。住在自己心里——这也是最好的去处,再无须强颜欢笑,再无须耍弄心机,无须向权势俯首,无须为男人的社会涂脂抹粉,做名利场上那一抹香艳。她素面朝天,不忧不惧,不悲不怨,缓缓踱进人生的大境界里。
薛涛一生,据说创作有诗500首,流传至今的仅70多首,然则这已是唐以前女诗人中传世作品最多的了。“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不独当世人评她为一时之冠,后世人,尤其是后世蜀地人,还认为她堪与杜甫平分秋色。这样说,我觉得是有些过了,究其根源,主要是她的一些诗在纪实、评史上有杜甫之风,而辞气之清老,又远远超越寻常裙钗——这一点,在她身上,老而弥坚。
830年,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建筹边楼。楼立于一块嵯峨巨石之上,双层重檐,内外十数根柱,四面俱开大窗。薛涛斯时已是老人,李德裕请她来登临赋诗,是为《筹边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诗歌也是有气运的。若以四时论,春天的萌发自不必说,诗经时代已在积蓄,建安时期抽条拔节,初唐四杰挺起骨干,到盛唐便是进入蓬勃的盛夏——诗的世界天高地阔,满目皆是汪洋恣肆的生长,格局大,气势足,动辄便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是“燕山雪花大如席”,连人都是新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言愁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是“白发三千丈”,愁亦飞扬。安史之乱一场浩劫,大大丰富了诗的内容,却也重创了它,遂使它有了苍苍的气质。随着国力渐衰,那种恣情扩张开始趋向内缩,诗歌的触角渐渐回归自我,也就有了韦应物之幽微、白居易之平易、元稹之婉曲。当然,这只是大体的表述,不排除每一时期百花齐放多种诗风的存在。
我要说的是,这么一路而来,中唐诗歌在丰富而繁荣着,然而对于巅峰时期的那种气象,也不由不怀念着,表现在诗歌里,便是偶尔会露出些峥嵘来。薛涛此诗,便是那一峥嵘。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时人至为欣赏此诗。你看,“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浩浩风日,巍巍四十州,是多大的气魄?“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如此训诫,如此高瞻远瞩,又是何等的心胸?所谓有境界自成高格,此诗格调之高,前人一句话叹之:“洪度岂直女子哉,固一代之雄也!”
《筹边楼》也是薛涛人生的最高层处,文字记载里最后的一道辉煌,落日熔金,流光将逝。831年秋,韦皋所送的的孔雀死。或者再多一句,元稹卒。次年秋,薛涛亦卒。时节度使段文昌,亲手题写墓志铭,并于墓碑上刻:“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生命已远,传奇不止,唐人继续书写。凭吊薛涛墓的郑谷,留下诗篇:“渚远清江碧簟纹,小桃花绕薛涛坟”,“窗下断琴翘凤足,波中濯锦散鸥群”。因罪下成都大狱的杨蕴中,夜梦一妇人,自言乃薛涛魂,妇人赠杨蕴中诗云:“玉漏深长灯耿耿,东墙西墙时见影。月明窗外子规啼,忍使孤魂愁夜永。”唐以后,自五代到宋、元、明、清,有关薛涛的传奇一直没有停止过,纪念、重建、考证都是她存在的形式。时至今日,传奇尚在,有心寻觅者,请向成都望江楼公园西北角竹林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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