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品纳兰词:笔花四照,侧帽风流》
第20节作者:
孟斜阳 “遗容在,灵飙一转,未许端详。”“灵飙一转”指那来自幽冥神界的风一吹,爱妻的容颜就转瞬在迷离恍忽间消失了。这三句写尽爱妻容颜在梦中恍惚缱绻之态,如洛水之神一般,“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遗情想像, 顾望怀愁。”这常常让我们想起自己的生命体验。曾经有那刚刚逝去的亲人慈颜在梦中出现,如同在世时一般温暖洋溢。一觉醒来,那种天人遥隔的孤绝之感顿时会充溢我们的心灵:从此在人间再也不能相逢了。
梦境也许是时空的一个隧道,让我们的心灵得以呼唤那远去的背影,让我们的思念得到温暖的回应与慰藉。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日期:2011-08-12 11:38:34
这首以记梦的形式所写的悼亡之作,低回深婉,哀怨动人。历来为人称赏。可与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记梦词相媲美。
这首词作于康熙十六年阴历九月九日重阳节时。因三日前做过与妻子团圆的梦,纳兰容若这个重阳节就过得心情很不平静。“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记录的是往昔和妻子过重阳节时的情景。“并吹红雨”,写的可能是古时重阳节的一种游艺活动。这里的“红雨”即是落花。
唐时赵彦昭 《奉和九日幸临渭亭登高应制》:“须陪长久宴,岁岁奉吹花。”宋代诗人宋祁《皇帝后苑燕射赋序》:云“月著授衣之令,日纪‘吹花’之游。”他的《和晏相公九日郡筵》诗云:“吹花旧俗存。”宋代赵长卿《南歌子.道中直重九》词云:“此日知何日,他乡忆故乡。乱山深处过重阳,走马吹花、无复少年狂。”杨万里《九月四日生辰》也有“重九吹花节,千龄梦日时”之句。胡翼龙《满庭芳》:“吹花题叶事,如梦里,记得依然。”是说重阳佳节曾有游赏吟咏之事。
纳兰容若这里回忆的,显然是曾与爱妻在重阳佳节共同度过美好时光。
词中“两处鸳鸯各自凉”这一句,另有通志堂集本等作“减尽荀衣旧日香”,用“荀令衣香”之典。晋习凿齿《襄阳记》云:“刘季和曰:‘荀令君(荀彧)至人家,坐处三日香。’”三国时担任“尚书令”的荀彧曾到别人家里,坐过的地方好几天都有香味,以喻美男子独具风采,风度优雅。宋代词人刘克庄《风入松•福清道中作》:“改尽潘郎鬓发,消残荀令衣香。”这首《沁园春》里,“减尽荀衣旧日香”是指纳兰容若因怀思愁苦连衣裳都懒得薰香了,不复往日的青春风流之态。斜阳以为此处悼亡用典过于文饰,有矫情秘,不甚恰切。故反不如汪刻本中的“两处鸳鸯各自凉”直抒胸臆为好。
结句“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在通志堂本中作:“真无奈!倚声声邻笛,谱出回肠”。“邻笛”典出晋时向秀《思旧赋•序》:“余与稳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余适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囊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后多以此典表示后世即用“山阳邻笛”作为伤逝怀旧、思念故友的典实。
事实上,纳兰容若《沁园春》(瞬息浮生)这一版本中用“声声邻笛”一典,可谓不甚恰当。“邻笛”之典意涵已约定俗成,为怀念故旧之意。如用作怀念亡妻,则有些不伦不类。所以,赵秀亭先生在《纳兰丛考》就指出这一点。“邻笛”一典与“玉钩斜路”一典,都属纳兰词中不太恰切的用典。
所以,斜阳以为汪刻本中的“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更具有现实感,表达情感更直接更有感染力。
可见,最具权威感的通志堂集本中的纳兰词不一定比其他民间版本中的更好。
日期:2011-08-13 14:04:09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
这首《蝶恋花》是纳兰词作中最有代表性的词作之一,曾经感动过无数人。
在前面的《沁园春》(瞬息浮生)的小序中提到,纳兰在康熙十九年重阳节前三日夜曾做过一个梦:“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而这首《蝶恋花》就从这个梦里的两句诗生发而来,由那“天上月”萌发了温柔深挚的情愫。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昔”,《左传》中有云:“为一昔之期”。一昔,就是一夕,古时“昔”通“夕”,指夜晚。“环”和“玦”都是美玉制成的佩饰之物。玦为半环形有缺口的佩玉,似缺月,而环则似满月。 月光下低徊沉吟的纳兰,目光深深凝望着那天上的一轮明月。明月呵,这个世界上你也算是忙碌辛苦了。可怜你升升落落,流转不息,一夕才圆,夕夕都缺。“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看似写月亮的环玦盈亏,实则写人生的悲欢离合,命运多舛。“一昔”与“昔昔”的对比道出了天上明月的圆少缺多,与爱妻聚少离多,以至最后阴阳相隔,包蕴了凄怆的感伤与深切怀念。“一昔”与“昔昔”、“环”与“玦”的对比,形象写出命运的无奈。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人在皎洁的月光下,往往会产生一种朦胧的梦幻感,与梦境相似。这月光的皎洁与温柔激发了纳兰容若内心的深沉情感与想象。他的想象力开始拍打着翅膀在夜空中飞翔起来。眼前的月亮似乎化作了爱妻的温柔脸庞。这种想象让纳兰容若产生了幻觉:谁说爱妻永远消失了?那天上的月亮不就是她吗?她曾经托梦给他:“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是的,那圆满如环的月亮就是她在传递着爱情的神秘信息。那一轮明月就是他日夜思念的爱妻,那皎洁的光辉如同妻子温柔的目光,一直陪伴着他。这里,纳兰化用了明代王彦泓《和孝仪看灯词十二首》诗中的句子:“可怜心似清霄月,皎洁随郎处处游。”也有李白的影子:“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可是,那高天之上是多么寒冷呵,月宫里嫦娥的居所不是称作“广寒宫”吗?娇弱的她受得了吗?沉迷在月光中的纳兰容若想起了那位爱妻如痴的荀奉倩。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记载:“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说的是三国时期有个荀奉倩,可谓是情痴之首,爱妻模范。荀奉倩的妻子是骠骑将军曹洪的女儿,据说长得很美。荀奉情听说后特意登门下聘把她娶回家。冬天,这位荀奉倩的妻子生病发热,自己到庭院取冷让身体变得冰凉。然后再回到屋内用自己身体为妻子把身子降温。
“惑溺”者,沉迷成痴也。当世的人们都取笑荀奉倩爱妻成痴。然而,纳兰容若此时恨不能做那荀奉倩第二:“不辞冰雪为卿热。”他要不畏“辛苦”、不辞“冰雪”到那广寒宫去,到自己爱人身边,以自己的热血身躯“为卿热”。要让自己的身体为她驱除那周遭的寒气,靠近她,温暖她,爱她,给她幸福,让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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