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上月”写到“人间情”纳兰容若把自己对爱妻的思念发挥到了极致。对此，叶嘉莹先生在《论纳兰性德词》中感叹道：“当年使我感动的大概有两类词句,一类是以活泼灵巧取胜的,另一类则是以真切深挚取胜的｡如其《蝶恋花》一首的‘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其所写的一份甘为所爱而奉献的情意,乃表现的如此殉身无悔｡”

　　是的，这是一种为爱殉身的决绝与勇气。
　　日期：2011-08-13　18:09:25
　　(接上)
　　“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爱妻的早逝使得尘世间的缘分显得那样的脆弱不堪，让人深感无奈。“尘缘”原本是佛教用语。佛教认为色、香、味、触、法为六尘，是污染人心，使生嗜欲的根源。前面《沁园春》中的“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尘缘”实际上说的是精神层面上的情缘，哪怕是人间天上都未断绝。而这里的“尘缘”却说的是人间现实中的夫妻世俗恩爱生活。人生如此短促，夫妻情缘总是容易被意外的生死阻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当年和她经常见面的燕子却归来了，依然轻盈地踏上帘钩，声声呢喃，似在向她诉说。这一句出自李贺《贾公闾贵婿曲》：“燕语踏帘钩，日虹屏中碧。”

　　在纳兰容若伤痛欲绝的时候，堂前燕子还依然轻柔地踩踏着卷帘的倒钩呢喃絮语。这归来的燕子“软踏帘钩说”，一个“软”字状其轻盈娇俏，一个“说”字似藏有无数话语。这活泼娇小的精灵要说些什么呢？动物有时候是通灵的，它是受爱妻亡灵的嘱托来报道什么讯息吗？有诗云：“王谢堂前旧时燕”，燕子成为人世变迁、岁月沧桑的见证。这曾经看过纳兰夫妻恩爱场景的燕子，如今要对孤独的纳兰容若叹息“两处鸳鸯各自凉”吗？是为这“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命运沧桑而深深叹息吗？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唱罢秋坟愁未歇”一句意思是即使在妻子坟前悲歌痛哭，心头的哀痛仍然不能解脱。这一句出自李贺诗《秋来》：“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秋坟之上鬼唱着哀伤的“鲍家诗”。纪昀《四库总目•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又如‘秋坟鬼唱鲍家诗’，因鲍照有《代蒿里行》而生鬼唱，因鬼唱而生秋坟，非真有唱诗事也。”后一句“恨血千年土中碧”,表明的是苦愁遗恨如苌弘碧血，入土千年而化为碧玉。王琦有注云：“不知幽风冷雨之中，乃有香魂愍吊作书之客，若秋坟之鬼，有唱鲍家诗者，我知其恨血入土，必不泯灭，历千年之久，而化为碧玉者矣。”可见，纳兰容若这里“唱罢秋坟愁未歇”一句，如唱鲍照当年悲慨深沉的诗句，哭自己失去爱妻后的悲伤，歌哭言语之间流露出一种深似黑夜、愁如大海的悲凉，透出一种哀痛至极后渐渐升起的决心，这决心是什么？前面的“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已经有所预兆。接下来 “春丛认取双栖蝶”一句则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这种决心：要象梁山伯祝英台死后化蝶那样，自己愿和亡妻一起化身为蝶，双双飘然绝尘而去。

　　古往今来，“化蝶”故事史不绝书。晚唐张读所撰的《宣室志》记载： “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友，方知其女子，怅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逢裂陷，祝氏遂并葬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这是最早的梁祝故事，没有“化蝶”一说。

　　而梁祝死后化蝶的传说则来自由韩凭妻化蝶衍变而成。韩凭夫妇的故事早于梁祝，见于晋干宝的《搜神记》卷十一“韩凭妻”。明彭大翼《山堂肆考》羽集卷三十四乃云：“俗传大蝶必成双，乃梁山伯、祝英台之魂，又云韩凭夫妇之魂，皆不可晓。”
　　长久以来蝴蝶一直受到文人的青睐，因为它们经常夹翅逐于花丛中、绿草之上，像一对恋人嬉戏、玩耍，自由自在，在阳光明媚的春天生机盎然、无拘无束，翩翩起舞于自然中，象征了了人们对这种自由、美好生活的追求、向往。
　　梁简文帝写有《咏蛱蝶》：“复此从凤蝶， 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 同心终莫违。”李商隐也有诗《青陵台》专咏此事：“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这里写的正是韩凭夫妇为爱而殉情化身为蝶,对爱情忠贞的歌颂。蝴蝶作为自然界中的一种生物,本身在化为蝴蝶之前受茧的束缚,最后破茧而出化为蝴蝶,正是象征了冲破束缚、对自由的追求,最终获得自由。蝴蝶在坟墓般幽昧黑暗的重茧里经过痛苦不幸的净化，忽然生出了翅膀翩跹地飞舞在明媚的阳光下,获得纯粹终极的重生，蝴蝶正是象征了对光明、自由的追求,正因为如此，梁祝借助于“化蝶”以自由的身躯双飞双栖。而“梁祝”由于受各种外在条件的制约与束缚，不能实现爱情的圆满,最终选择“化蝶”也是渴望冲破重重礼教约束，对自由境界的一种向往、追求，结局达到一种自由状态。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一缕香魂无断绝！
　　是耶？非耶？ 化为蝴蝶…………”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日期：2011-08-14　11:43:53
　　这首《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是一篇足以传世的名篇。盛冬铃先生称赞：“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真是深情人作深情语；“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人去双飞蝶”，这又是伤心人作伤心语。纳兰词既凄婉，又清丽的风格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称它为传世的名篇当之无愧的。
　　对于词中的这句“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纳兰容若还有这样一首《蝶恋花》词提到了“双栖蝶”。不过那个时候，他和妻子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
　　“露下庭柯蝉响歇，沙碧如烟、烟里玲珑月。
　　并着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
　　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

　　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
　　这首词与前面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有着内在的某种联系。
　　这就是当年纳兰容若和妻子在一起时的快乐情景，就是词中“一昔成环”的圆满幸福时光。那时，夏夜的庭院里，树叶上落满露水，蝉鸣已歇，月色朦胧。纳兰容若和爱妻并肩挨着，“樱桃暗吐丁香结”，她的樱桃小口轻轻地向郎君诉说着自己的心思。“并着香肩”、“樱桃暗吐”，无限旖旎风流。是呵，她在身边，岁月便已静好圆满。

　　“笑卷轻衫鱼子缬，”“鱼子缬”是是一种手工扎染技术织物，上有白色小圆点的鱼子状图案花纹。那个女子忽而笑着卷起轻衫试扑流萤，惊起了双栖双飞的蝴蝶。“瘦断玉腰”是指蝴蝶腰身纤细，沾满花粉，上下翻飞的身影恰似那女子轻盈可人的身段。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浪漫。而纳兰容若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如今，那双栖双飞的蝶蝶似乎又在眼前晃动，那似乎是爱妻的精魂所化。纳兰要追着爱妻而去寻梦，化作彩蝶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