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品纳兰词:笔花四照,侧帽风流》
第23节作者:
孟斜阳 读过前面的不少词作后,我们会发现纳兰容若心中始终是关切和挂念卢氏死后的归处和情况。无论是“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还是“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纳兰容若总是期望能与她互通消息。可见,纳兰容若的内心深处是愿意相信人死后精神是不死的,爱妻的亡灵在冥冥中在和他进行着某种交流。
我们知道,纳兰容若与卢氏的婚姻生活在两首题为《沁园春》的悼亡词中也所反映:“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说又曰:“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在一首《蝶恋花》中也有生动形象的描绘:“并着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笑卷轻衫鱼子缬,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这样美好温馨的闺中生活,让纳兰容若时常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追怀那似水年华。同时,他更对爱妻在九泉之下的生活充满了关切。钟爱之情可谓深入骨髓,怎一个“痴”字了得!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
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命海若舞冯夷。”“湘弦”后于诗词中常用以代指鼓瑟弹琴,古时悼亡多“湘弦”意象。贺铸《雁后归》有“湘弦弹未半,凄怨不堪听”句,《断湘弦》有“青门解袂,画桥回首,初沉汉佩,永断湘弦”句,皆为此意。所以,古人称丧妻为“断弦”,称再娶为“续弦”。这里“湘弦重理”就有续弦之意。
纳兰容若终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欲以重理湘琴消遣,又不忍听这琴声,因为这是亡妻的遗物,睹物思人。湘弦原指湘妃之琴。顾贞观有和性德《采桑子》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孤负新凉,淡月疏棂梦一场。”由此可以看出卢氏在日,夫妇常在东厢理琴。理琴,即弹琴。捎信既难达,弹琴又不忍,词人只好盼望来生仍能与她结为知己。同时,弦外之音就是纳兰容若当时似不愿续弦。“待结个、他生知已”一句很明确地表明了,卢氏和他不仅仅是夫妻,更是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知己。他不仅把卢氏当作了亲人,也当成知己和挚友,灵魂也是息息相通。要知道,妻子这一身份在古时还多少有些依附的成份。且不说“夫为妻纲”的伦常礼教,民间老百姓也认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但在纳兰容若心目中,妻子同时又是平等的朋友与知己。甚至还不止于此,前面的《蝶恋花》中有云:“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这种为爱殉身的痴情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极为难得的,即使在今天也不算多见。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然而,即使在他生结缘,纳兰容若也兀自担心两人命薄缘悭,来生的夫妻仍然不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缘悭”指缘份少;“剩月零风”指好景不长之意。这几句化自晏几道词《木兰花》中的句子:“欲将恩爱结来生,只恐来生缘又短。”可见,遭受情感创伤的纳兰容若对人生已经非常悲观。对“待结个、他生知己”的愿望也没有信心,仍恐不能实现。这正是人生犹如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终难有圆满时。结句“清泪尽,纸灰起”只是一派凄绝。读词到此,已令人不禁心酸泪下。
据叶舒崇所撰卢氏墓志,性德于其妻死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容若这般苍苍凉凉的心境可有知音? 三年过去,纳兰容若思念之情一如既往,这正如柳永《雨霖铃》词云: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日期:2011-08-16 16:36:23
纳兰容若这首《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还另有一段花絮。
古代生者祭奠、悼念死者的文字分为两种:一种为“哀祭”,属于文的范围,一般是在祭奠时宣读,是古代的一种应用文,有大致相同的体式和结构。另一种就是“悼亡”,多指诗词。还专指悼念亡去的妻妾而言,多为约定俗成。魏晋之前并无悼亡诗,西晋潘岳为悼念亡妻写《悼亡诗三首》,开悼亡诗题材之先,后世乃专以悼念亡去的妻子的诗词为“悼亡”。故悼亡诗词多为诗人即兴抒情之作。同时,还经常出现文人人墨客帮人代写悼亡诗词的情况,即所谓“代赠”、“代悼亡”。到了明清之际,代他人写悼亡诗词一时蔚为风气。如明代王彦泓有《为文始悼亡诗》、清代朱彝尊有《凤凰台上忆吹箫•和梁尚书伤逝作》词等等。纳兰容若的一生知己、生死至交顾贞观,步纳兰容若原韵和了一首《金缕曲》,也属代悼亡:
好梦而今已。被东风、猛教吹断,药炉烟气。
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须转忆,半生愁味。
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钗钿约,悔轻弃。
茫茫碧落音谁寄。更何年,香阶刬袜,夜阑同倚。
珍重韦郎多病后,百感消除无计。那只为,个人知己。
依约竹声新月下,旧江山、一片啼鹃里。鸡塞杳,玉笙起。
代悼亡者是谓代笔而悼之意。但是唯代人发哀,和那丧殡之家出钱雇人哭灵相似,难得有真情实感。纳兰容若《金楼曲》“亡妇忌日”原词情真意切,椎心泣血,感人至深。而顾贞观虽也是清初词坛一代大家,这首与纳兰《金楼曲》的和词则多少有些隔膜。
起句“好梦而今已。被东风、猛教吹断,药炉烟气”即有隔靴搔痒之感,与纳兰原句“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相比,缺的不是文学品质和才气,唯缺了一份情真意切。而“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 “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 “更何年,香阶刬袜,夜阑同倚”等语句则多了想象中的风流多情、娇艳华贵,少了几份真实的感受,似是局外人对公子王孙闺中生活的想象与羡慕。尤其是“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香阶刬袜,夜阑同倚”用于形容纳兰容若与卢氏的婚姻生活,则颇不恰切。
“倾城”一典出自汉武与李夫人旧事。《汉书•外戚传》有云:初,(李)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
顾梁汾用此典形容卢氏美貌似无不妥,但“宿昔风流尽矣”一句颇不得宜。卢氏为纳兰容若的正妻,夫妻二人情感深厚和谐,岂可以“风流“喻之?
“香阶刬袜,夜阑同倚”则出自李后主《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露,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首词写的是李煜与小周后私下幽会时情景。可见,顾梁汾用此形容纳兰容若与卢氏的夫妻生活十分不妥,甚至有轻薄唐突处
所以,诗词唱和原本是文人雅事,但悼亡诗词似不宜唱和。
日期:2011-08-17 17:17:58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
很多时候,真正的经典是无意中造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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