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烛与君同--大宋幽影录》
第40节

作者: 楓落吳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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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6-03 16:18:33

  【桐树情郎】
  盛夏的临安府花红柳绿,百鸟啁啾。新城县丞练师中的官邸里那棵油桐树枝叶繁茂,清荫的叶冠遮翳了炎日的照晒,官吏的家属们常常到树下纳凉,树干须得两人合抱才可拢住,衙中的老吏也记不清它始栽于哪年。
  宋宁宗嘉定六年(1213年)是一个不算坏的年份,但新城县是杭州的属县,案牍繁重,练师中的官阶比知县还小,他还享不得清福,他得将大部分精力投入政务中。他在高楼上的书斋办公时,深绿的古桐叶簌簌作响,频送清爽的夏风。“家有佳树,真乃福气。”偷闲赏景的练师中自语道。
  他女儿芳龄十六,正待字闺中,自己却难抽空陪他,但他如倦怠了公事,却将有负于国家,而宦海的漂浮虽使人疲累,却给予他全家无虑衣食的安稳生活,他念此也徒然生叹,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她自比为闺阁中的囚鸟。她是爱做梦的女子,她也翻遍了家中的诗词集,她多想能邂逅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扣紧他的指间,徜徉于幽林花海中,漫行于春絮冬雪间,延续这情缘到白首。但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梦,她要想找人说说话都不易啊!

  那天,她再也抑不了闷愁,她要和父亲倾诉心事。她瞒过了乳娘,擅离了闺房,穿行了数条回廊,爬了好几层的楼梯,到了父亲的书房。父亲却没坐在书桌前,他应是去了县府。她不走,她要等到他回来为止。她偎依着窗轩,心境却豁然开朗了。
  练师中回书房了,他却稍有点发懵了。她女儿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不知和谁在倾谈。但练师中不久后便想明了,人闲极无聊时都会自说自话的。他不禁涌生了愧疚之情,抚了抚女儿的肩。她回过身时,笑靥如花,粉面娇红。
  女儿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儿,练县丞的欣慰却难以言表。女儿和父亲寒暄了几句,便羞答答地道别了。练县丞目送她下了楼后,竟笑了。“这女儿太怕生了,连见了爹爹都能羞红脸!”
  当天之后,女儿却着了魔似的。她无日不照镜搽粉,簪花扫眉,她将自己妆点得花枝招展后,就登上楼台,凭栏眺望,脂唇噏动,隔空说着柔蜜的情话。她俨如扑火的飞蛾,不管是狂风雷暴,还是伏暑寒冬,她都要上那最高楼,倾诉一江烟水都载不尽的情思。任凭父亲怎骂她怎说她,不到残日西斜,她都不离阑干半尺。

  “女儿是害了单思病吗?但她很少接触外人,她哪会对家中那些老仆和粗汉动心呢?她可别是得了不治的怪病啊!”练县丞每想到女儿的反常,他就都忧形于色,茶饭不思,别人还以为是他害相思病了呢!
  练县丞到处为女儿求医问病,杭州各县的郎中和巫医却都对此束手无策。一次,他因觉心灰意冷,想照直问她所为何事而天天上顶楼。她却理都不理,凝眸于那棵古桐,又说又笑,那桐叶也随声摇摆,一动一摇皆有节奏感,它像是能领会她的话意。
  “这古木是树妖啊!”练师中惊忖道。他即时叫仆人去砍这棵古树,树倒了后,他们还挖掉它的树根,以绝后患。
  练师中的判断是对的。他们砍树时,练小姐先是六神无主,进而捶地啕哭道:“桐郎啊,桐郎!你到哪去了,你回来吧!”呼天抢地的哭声凄怆愁绝,练师中听了也觉心窝隐隐作痛。
  但那棵树终还是被砍倒了。练小姐再也没登过高楼,人们若问起她和那树妖的事,她都拒而不答。她不是遗忘了和他的情事,是她想将那幻美的梦永留心海,守护着这渺远的追忆,决不让别人再伤害她的恋人。
  雁字来时,月满西楼,泪眼盈盈的她问过点染了秋霜的黄花:“青鸟几时捎来桐郎的锦书?”
  故事来源 南宋洪迈 《夷坚志》夷坚丙志《新城桐郎》
日期:2011-06-05 16:24:54

  【端午劫】

  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五月,鄱阳湖上浪静风平,绣旗飞飘,锣鼓高奏,百舟齐聚。鄱阳县又如期举办了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参赛者大多是乡间闲汉,市井无赖,或是渔家恶少,这些平日遭尽乡亲们白眼的人在端午节期间也难得扬眉吐气一回。
  他们袒胸露臂,身下只穿一条布衩子,他们在观赛者的呐喊声中划起了船桨。这班乌合之众为夺得赛事奖金,使尽各种招数来取胜,他们常相互对骂,甚至互掷石块,只要不闹出人命,督察的官吏们就不加管束。官府的用意是让这班人在体育竞赛中耗些体力,短期内多少能消减他们对社会的潜在威胁。
  但五月二日这天,官府的不作为几乎铸成了大错。东湖的那艘船和南岸一只船因争道而擦碰,双方人员便打斗了起来,拳打脚踢还伴着石来瓦去。湖畔上的人们看了直拍手叫好,这更煽旺了斗殴者的火气,桨手们也不比赛了,举起木浆向对手头上砸去。
  天都暗了,看客们都散了,他们仍打得难解难分。船员们为想速战速决,都站到船舷的一侧,两只船却因重心倾斜而翻倒了。他们骂骂咧咧地游回了岸,在湖边歇过了一夜。天际显露一线鱼肚白时,两队人便呼朋引伴,欲要再战,但谁也没见着吴六。
  吴六的同队人于是沿湖分头搜找,后于二十余里外的双港码头寻到吴六那已被湖水浸烂的遗尸,他的左腿都快被大鱼咬断了。吴六的队友都满怀疑问,吴六是他们这队人中水性最好、身板最硬朗、气力最大的,他在船上行走时如履平地,这鄱阳县哪个好汉能打得过他,他怎会溺毙啊?
  人群中有一个头顶箬笠,穿高领斗篷的人说道:“我早提示过了,他若再去鄱阳湖,他就活不过今年的端午!”人们都惊愕得愣住了。
  那人便和众人细述吴六的早年事迹。
  “吴六老家是阳步村,身长五尺的他为使村民畏惧他,特在身上弄了幅青龙腾云的刺青。他终日游手好闲,只晓欺压朴实忠厚的邻人。十几年前的淳熙年间,他爹娘不过是教育了他几句,这逆子一气下,竟抛弃了老迈的双亲,浪荡于外乡。

  他先是受雇于州学府附近的菜园子,他却嫌挑屎挑尿是脏活,没干几天便跑了。他在一条渔村熟习了驾船和游泳的技术,打了几年的鱼,也晒了几年的网,他又嫌鱼腥味臭,又不干了。他又去了州城的学府,求乞差事。教官见吴六像只丧家犬,便发了善心,让他在学府里打杂。
  这学府对他来说,却不脏也不臭了,而他闻起铜臭味却不觉臭,他还敛聚了些小财。凡有考试发榜,跑得比过街老鼠还快的他都是报喜的先锋。他不仅从秀才们手里讨取了不少的赏钱,也因蹭了秀才们的庆功宴而吃得脑满肠肥。学府的同僚们不是跑不赢他,是不愿和吴六这无赖相争,谁都知吴六是只认拳头不认理的人。
  吴六成家之后,仍恶习不改,但随阅历的增长,他懂得了不能但凭蛮力行事,还得多多用脑。
  武官方五去世后,遗下了一双孤儿寡母。这孀妇为求存活,干起了私酿米酒的营生,半夜时,她就雇船将私酒送给城中的酒家寄卖,再由酒家约期将钱付还给她。
  因这吴六熟识方圆数百里内的河湖水网,方寡妇便常搭乘他的船往返。那次,她带着八岁的儿子乘吴六的船来回了一趟城里,她把收来的十几万铜钱都放在舱里。航行至新桥下时,忽遇雨电骤起,湖水翻滚,小船像一片落叶在怒涛中被抛来抛去。她儿子一紧张,站立不稳,失足掉进湖中。她见状想伸手去抓他儿子,却怎也捞不着。吴六却暗生歹意,他想趁此贪占她的血汗钱。他划开了船桨,船头便斜倾向一边,背向落溺水者而行,这娃儿也就被万顷银涛吞没了。

  方寡妇哭求吴六入水救人,吴六却借口风浪太大,不肯相救。吴六还掏出两千钱,说船身倾斜时,他冒着危险才护住了这些钱,其余的都落入湖中了。
  她含辛茹苦,只为保住方家的这脉骨血,忽遭此剧变,她痛如被剐去心头肉。她哪知吴六这混蛋在她救人时将钱藏了起来呢!
  邻里们都帮着她打捞那孩子的尸体,而那吴六却在酒店大吃大喝。孩子下葬时,方氏还紧紧揽抱着自己的儿子,经亲朋们千解百劝,她才肯让他们抱他进墓坑中。人们都怨恨吴六的见死不救,以他的水性,莫说是这孩子,十个大人他也救得了。但他们亦敢怒不敢言,谁愿去招惹这牛高马大的莽汉呢。
  次年的初春,吴六约了一些船家去湖中捕鱼。碧莹莹的水天相接处忽响起刺耳的怪叫:“好哇,吴六,我竟能在这找到你!”这怪声又在他们耳边回响了两次,船家们都拨转船头向后逃去,吴六亦被吓得两腿抖瑟。但他恶人有恶胆,他抽刀戳进水中,叱道:“水鬼,你有胆便出来,看我不一刀将你劈为两段!”吴六骂了老半天,那湖里却没有后续的异动。 吴六自此便不敢再去鄱阳湖,他一回顾那日的场景,便寝食难安,而噩梦般的阴影却总挥散不去。

  五月二日却注定是吴六的忌日。他见这几日大伙们玩得正欢闹,他手脚一痒,竟上船参与竞渡,他在昨天打人打得最出力,早将水鬼之事抛诸脑后了。他落水时,却觉两脚似被水草缠住了,还被水下暗涌的漩涡直往湖底拖去。”
  一无赖汉和吴六是臭味相投的死党,他起哄说:“六哥真厉害啊,但说话的,你是湖州的吗?六哥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但这些他都没和我说过。我看你乳臭味干,六哥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只怕你还在你娘的肚里呢!臭小子,你几岁认识他的?”
  “八岁。”那乌衣人回过了话就走上湖堤,倏尔间便不见了形影。
  湖面波平如镜,人们却顿感一股凛凛的阴风从耳梢吹过,初夏的五月竟凉似深秋。
  南宋 洪迈 《夷坚志》 《吴六竞渡》
  宋朝 团扇 绢画 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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