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曰：“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今商鞅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虽以获功见封，犹食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苏秦合纵连横，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

　　日期：2012-06-14 22:46:56
　　批：
　　大夫的道德谴责虽有跑题之嫌，但在激烈的辩论现场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毕竟谁都不希望被扣上有道德污点的帽子；不然，讲出的话就算再有理有据，也没有公信力了。所以文学们先要对大夫的道德谴责进行反驳，“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当然，文学所说的这段话也从侧面暴露了他们那种理想化的“高风亮节”，以为只要自身做得足够好、就能招来所有人的敬仰，就如传说中的尧舜般令万人敬仰而无事不成。但这在现实中是从来不可能的：所谓“众口难调”，不管你表现得如何高风亮节，你的言行总会招来持异议者，就像你不可能同时讨好君子和小人那般；尤其是在涉及利益之争时，那更别想左右逢源、两边讨好了，就像在狼和羊各自的利益纠纷上，你只能顾全一边而舍弃另一边。所以要想成事就必定得罪人，而做个“好好先生”是捣鼓不出啥名堂的，这如同：明朝中期张居正锐意进取，结果得罪不少人，死后还不得安宁；而之后的王锡爵等人慑于张居正的悲惨身后事，都不敢对朝政有所作为、和稀泥，最终导致明朝百年沉疴、积重难返。这就如同当年毛主席所言“抛弃幻想，准备战斗”，要想干出一番事业就别太在意自己的虚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在文学们顺势对商鞅进行了一顿道义谴责后，顺便也把纵横家的苏秦也牵连上了。看来文学们对法家和纵横家那套靠权术治天下的实用主义做法是横竖看不惯；尤其对法家，他们认为正是这些不近人情的法令的存在，才造成了世风日下、道德滑坡，“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虽以获功见封，犹食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虽然这话有失偏激，但也道出不少实情。比如“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就像在当年“反右”时，各单位都下达了“右派名额比例”的指标。结果就很多昨日的亲密同志，今天就成了阶级敌人；昨日还亲密相处的工友，今天就无端肆意攻击；同时也因为一些人平日里无心的发发牢骚而被上纲上线，而造成了很多莫须有的冤假错案。因此文学们这么痛恨商鞅之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谓无风不起三尺浪是也。

　　所以文学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苏秦合纵连横，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高举道义的大旗，含沙射影的对大夫进行批判。那么大夫面对如此窘境，又当作何辩解呢？
　　日期：2012-06-15 21:59:02
　　原文：
　　大夫曰：“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是以箕子执囚，比干被刑。伍员相阖闾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杀之。乐毅信功于燕昭，而见疑于惠王。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大夫种辅翼越王，为之深谋，卒擒强吴，据有东夷，终赐属镂而死。骄主背恩德，听流说，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
　　日期：2012-06-15 23:17:24

　　批：
　　既然文学一直盯着商鞅最终悲惨结局不放、并本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一般逻辑来抨击商鞅；那么大夫也将计就计，罗列出箕子、比干、伍子胥、乐毅等一系列当世公认的品行高尚、但结局悲惨的历史名人，用以反击文学们对商鞅的抨击。这一招是典型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那些“好无好报”的历史名人来为同样结局悲惨的商鞅来迂回开脱，并有力反击了文学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逻辑。所以大夫因此而得出结论：人才被杀被贬不是因为本身品行和能力的问题，而是因为统治者的好恶、昏明、奸贤才造成了天差地别的境遇，“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骄主背恩德，听流说，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大夫在此不仅反驳了文学们对商鞅的责难，同时也标榜了自己的立场。

　　辩论至此，虽然大夫的辩解很精彩，但可以看出讨论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有关国家大事方面的问题，而衍变为个人品行的互相指责。这已经从正经的讨论变成了饱含人生攻击的责难，辩论已经失去了本来意义。那么擅于道德批判的文学们，又当如何反戈一击呢？
　　日期：2012-06-17 19:03:19
　　原文：
　　文学曰：“比干剖心，子胥鸱夷，非轻犯君以危身，强谏以干名也。憯怛之忠诚，心动于内，忘祸患之发于外，志在匡君救民，故身死而不怨。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虽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子胥死而吴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之，东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叹曰：‘嗟乎，为政之弊，至于斯极也！’卒车裂族夷，为天下笑。斯人自杀，非人杀之也。”

　　日期：2012-06-17 19:51:58
　　批：
　　由于儒生们所居的贤良、文学的位置，多为向政府提意见、挑毛病的言官，所以他们在此以比干、伍子胥的进谏犯上而遭杀身之祸的行为来进行自我标榜，俨然一副“为民请愿、冒死进谏”的嘴脸。看来玩弄道德批判，儒生们确实是好手。但这种自我标榜，除了把讨论进一步推向道德漩涡外，别的一无是处。就像在文丨革丨中高举主席语录而斗得你死我活的造反派们那样，斗了半天，什么也没争明白，一点实际作用也没有。

　　最后，儒生们用商鞅自己的悲惨结局来否定商鞅之法，这姑且也算是对大夫一方的责难吧。或许今天再也没人能理解商鞅当年的心境是如何，其强硬铁血的历史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或许只有当年法国大革命时的罗伯斯皮尔才能理解商鞅，同样以强国的名义来推行铁血统治、而最终又被他们同样为之奋斗的国家机器无情的消灭——这或许真是那些为了强国而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而奋斗的国家主义者们的共通点吧！辩论至此，对商鞅之辩已经流于道德批判，对国家大计而言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日期：2012-06-18 13:13:35
　　非鞅第七，评：
　　本章讨论完全围绕商鞅展开，且篇幅之长为整部《盐铁论》之少有，那么为何商鞅如此值得讨论呢？众所周知，商鞅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是法家中最有名的实干家；商鞅推行的秦律在统一六国后，被秦朝推广到天下、并被日后兴起的汉朝所基本沿用；所以大夫和文学在此讨论商鞅和其法令的褒贬，本质上是在讨论大汉律令的合理性和合法性，这也是大夫总是在维护商鞅、而文学总是在贬损商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