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14节

作者: 嵩阳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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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周续之并没有做刘裕的官,刘宋建立以后,他也没做。然而他到底又应了宋室之邀赴建康讲《礼》,为颜延之连挫。史言“续之素患风痹,不复堪讲”,遂移病钟山。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卒于家。看来《宋史》说他“不尚峻节”,是有一定道理的。
  诗中陶渊明自称老夫,是因为那一年他已五十有二矣。朋友的相继离去或者凋零,想来南村从游之盛况已然不在,其内心之孤寂复溢于言表: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然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饮酒诗序》

  秋夜醉后之作凡二十首,总名《饮酒》诗,已然成为陶渊明名片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即出自《饮酒》诗第八。鲁迅先生说,“再至晋末,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文章便更和平。”他便举了上述二句诗作为例子,因为“代表平和的文章的人有陶潜”。
  《饮酒》诗第九还记录了这样一个生动的故事:陶先生清晨高卧,仿佛听到有谁在敲门,慌忙“倒裳往自开”,却是老农带酒与他同饮。“褴褛屋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是非不分),愿君汩其泥(同流合污)。”这是老农在劝他。陶渊明往喉咙里倒了一杯酒,说:“咱喝酒,咱不谈这些。”不谈的意思其实是“吾驾不可回”矣,没有任何理由再劝得动他“违己”出去做官了。

  情怀如此,有诏征“著作佐郎”,他又岂肯屈节呢!
  义熙十三年(417),陶渊明在南村留下著名的《桃花源记》并《诗》,遂收拾家当,返回故里。
  纵观陶渊明的一生,有两个阶段极为重要,他的人生关节全在那里了。第一阶段是在写作《归去来辞》时期,北宋欧阳修有言:“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评价不可谓不高。如果说《归去来辞》代表的是他的素性恬淡,那么眼下的《桃花源记》,则表达了其志节的不可移易。
  他是死心踏地要做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者了。
  宋武帝永初元年(420),刘裕开宋,东晋灭亡。自是之后,陶渊明所著文章,只以甲子记岁,不再书写年号。

  日期:2012-05-15 14:31:38
  八
  《读史述》九章作于永初元年(420),东坡云:“《读史述》九章,夷齐、箕子,盖有感而云,去之五百岁,吾犹识其意也。”夷齐(伯夷、叔齐)、箕子是历史上易代之际有奇节的人物。一年之后,他又作《拟古》九首,末章云:“种桑长江边,三年当望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这大体就是陶渊明回到寻阳“田园居”之后的情感,多难以释怀的易代慷慨之词,诗风也渐趋豪放,有点“金刚怒目”式,其中之代表便是有名的《咏荆柯》。那语气那架式,似乎真要不顾老迈,“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地拔剑替晋室报仇去。因此,朱熹评价说:
  “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本相者,是《咏荆柯》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
  然而,这终归只是一种情愿,如梦如幻。因为那几年,他真的很老了,旧病新愁齐齐添来,以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大限将至。于是,作《与子俨等疏》(421年),直把后事都作了交待。

  事实上,在他逝世前的五六年时间里,比身体状况更为糟糕的却是经济状况,而且这很可能不是他一家一户的问题,而是带有普遍性的现象。因为据史料记载,江州自桓玄之乱以来,“驱蹙残败”,百姓纷纷“不避幽深”,逃往深山老林里去,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好,因为越安全。“自非财殚(尽)力竭,无以至此。”义熙七年(411),江州刺史刘毅在上疏中如是说。

  我们知道,陶渊明是好酒的,而如此的萧瑟,果腹估计都难,他又何以致得酒来呢?适值故人颜延之来访,时宋文帝元嘉元年(424),他去始安郡当太守,途经寻阳,于是日日找陶渊明喝酒。
  “每往,必酣饮致醉。”这是说他俩都这脾性。
  颜延之离去之后,陶渊明也还有一段舒坦的日子,因为他将颜延之资助的二万钱悉数存在了酒肆里,“稍就取酒”。时间到了这年的九月九日,重阳节,天高云淡,秋菊盈园,正是持酒赏菊的好时节。可是他却只能抱着那把无弦素琴,呆坐在花香四溢的菊丛里,无所事事。
  看样子,酒肆里是再也取不出酒来了。
  俄尔,他的兴致陡然攀高,凌空又有抚琴的作势。《宋书》这样说:“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原来他早已闻得由远及近的酒香,那是江州刺史王弘特意上门找他来了。

  上文提到陶渊明先醉时,往往用脚踢客人,“我醉欲眠,卿可去”。他踢的那个人正是王弘。而王弘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当初他出任江州刺史时,很想结识陶渊明,却很不体面地吃了闭门羹——称疾不见。王弘不死心,密遣人侦得陶渊明当往庐山,遂在半路上设了酒局去诱他。
  于此,我益发觉得陶渊明是个很可爱的人,他才不管那么多,见酒就喝,一喝就醉,以至忘了此行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进。接下来王弘从藏身的草丛里窜将出来,他也不介意,“遂欢宴穷日”。
  陶渊明固然见酒不要命,但也不是说见着谁的酒都喝,元嘉三年(426)出任江州刺史的檀道济,就没有遇到好运气。
  《通鉴》记载:“元嘉三年,秋,宋大旱,又蝗。”真是天灾人祸的祸不单行。陶渊明写于是年的《有会而作序》中提到:“旧谷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指收成),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裁(才)通,旬日以来,始念饥乏。风云夕矣,慨然咏怀,今我不述,后生何闻哉!”
  由此可知,此一时期,他的景况是相当凄凉的,一度尴尬到竟要靠借贷渡日: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
  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
  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
  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
  感子漂母意,愧我非韩才。
  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余想起家里亦有七旬老父,益觉浸溢在《乞食》一诗字里行间的心酸。当檀道济出现在陶渊明的门前时,其“偃卧瘠馁有日矣”,且不说酒,都断炊好几天了,只得卧床。见到如此的高人却是如此的晚景,檀道济有话要说:

  “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
  陶渊明有气无力地回答:“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
  言毕,随手将檀道济馈赠的“梁肉”,扔将门外。
  一年之后的元嘉四年(427),陶渊明病逝,时年六十三岁,故友私赠“靖节征士”,意为守节正行之士。
  日期:2012-05-16 16:51:58

  韩愈:追逐心灵
  一
  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十四日,京都长安,漫天大雪。在这个奇冷的天气里,闭门闲坐,在红泥小火炉上温一壶酒,是恰当的。可是有一个不可理喻的身影却在此时,将自己置身茫茫“雪原”,看样子是要远行,且是一人一马。
  这个显得有点孤单的人,就是唐朝大文学家韩愈。
  这样的天气里,他要去哪,他又能去哪?

  有地方去,那就是此去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潮州。
  韩愈因何要选定这样一个奇特的日子出门?
  这事和他,也和唐宪宗有关。
  唐宪宗好佛,是要从佛里发现长生不老。
  元和十三年(818)十一月,有个叫柳泌的方士对唐宪宗说:“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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