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的两军对垒，有时候即便你发现了对手的疏漏，也不容易马上拿这个疏漏做文章。作个假设：如果王仙芝、黄巢是正规军队，刚在沂州吃了大败仗，被人打得一败涂地，就算发现了千里之外的郏城缺兵寡将，可以去那里找回贴补、挽回脸面，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士气不振，兵员、粮草、军备一时都筹备不齐，更要招招摇摇地行军千里，穿过对手辽阔的防区……这不是在找对手的疏漏，而是正经八百在找死了！但正因为王仙芝、黄巢不是正规军队，只是一群草莽流寇，这些事，他们都省去不办了。在沂州被平卢军打得落花流水，只剩下小几千命大的和腿长的时，他俩何曾知道郏城城防空虚？不过就是个巧合，逃命时正好往那个方向奔罢了。士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得赢是运气，打不赢是常理，他们从来也没考虑过这档子事。粮草？筹备个鸟！几千人聚一起，既是一群匪徒又是一群乞丐，蹿到哪儿算哪儿，有大户吃大户，没大户抢贫民，大户贫民都没有那就饿着生挺一下，大家难民出身，谁还没饿过几天肚子嘛。军备？就地取材，拎把菜刀、扛截树棍哪样搞不死人？他们是真正做到了万物皆可伤人，“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了。至于兵员，这个正规军队最伤脑筋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恰恰却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了！谁让你大唐朝廷不思赈灾救难，反而变本加厉地抬高苛捐杂税，搞得哀鸿遍野，满世界都是两眼发绿、奄奄一息的难民的？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正好，便成了乱军源源不断的兵员来源。

　　王仙芝是如何做通难民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投身于造反事业的呢？说实话，我不太清楚。但黄巢的手段我知道，那就是他提出了一句“天下均平”的口号——由此也足可以看出王仙芝和黄巢的差距了。能想出这句口号是不容易的，孔老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大家都穷一点儿，不怕，万众一心，靠双手去创造嘛；怕就怕天下有的人坐拥金山银山，有的人却吃了上顿不知下顿，那就坏了大事，要乱了套了。而大唐朝其时的状况，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黄巢顺应难民的心理，还以身作则，首先拿自己家的钱“均平”，可不就既为大家找到了造反所需要的冠冕借口与辉煌的目标，自己又仿佛成为了“义”字的化身？难民们能不群起而从之吗？

　　说到这儿，小福祺你也看出来了：王仙芝、黄巢所以能一时间闹得风生水起、无法剿灭，问题的根源，正是在大唐朝廷身上。如果朝廷广施仁政、爱民如子，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受了灾依然能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他们还能上哪儿去鼓动难民来举事造反呢？
　　那么，当时的大唐朝廷，到底又是个怎样混乱、昏庸的朝廷呢？我且举两个例子，你就明白一二了。
　　日期：2012-05-26 20:03:52
　　乾符元年（公元874年）大发旱灾、水灾的事，我前面已经说过：时任翰林学士的卢携上了通奏疏，这奏疏最后又不了了之。而乾符二年（公元875年）蝗灾暴发时，朝廷就闹出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大笑话了。当数不胜数的蝗虫遮天蔽日，将河南一扫而光后，轻易地飞过潼关直扑长安时，那位打死了我外祖父的杀千刀的京兆尹杨知至杨大人，居然瞪大眼睛说瞎话，欺瞒唐僖宗道：

　　“这蝗虫原也是极有灵性的生物，到了京畿重地，慑于皇上龙威，都不敢糟蹋禾谷果蔬，一只只都抱着荆棘条，活活地，就把自己给饿死掉了……”
　　小福祺你别笑，唐僖宗是个打小就没去过田野的小孩儿，他或者还真就不明白，那根本上便是一通连鬼听了都要气哭的屁话。但可气的是：就这通让人好气又好笑的屁话，那些活了都快七老八十的大唐朝臣，竟也个个煞有介事地当真了，非但没人提出异议，还都乐颤颤地跑去唐僖宗那里，恭祝皇恩浩荡，恭祝真龙天子真能管天管地、兼管世间万物生灵的拉屎放屁。不绝于耳的马屁话，一个赛过一个地恶心！

　　大臣们是真不知道杨知至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吗？当然不是，这点常识都不懂别说当官，当人都不太够格了。大家只所以都愿意拿谎言当真理，拿肉麻当有趣，道理很简单：得过且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然是绝大多数臣工的共识；只要把皇上唬弄住了，把太平粉饰一新，大家就可以该干吗干吗，继续混天糊涂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真是无耻至极呐！

　　日期：2012-05-26 20:05:31
　　再来说说那位翰林学士出身的卢携吧，通过结交绝户人田令孜，他到底是如愿以偿，当上了大唐王朝的宰相之职。为标榜自己的仁义爱民，这卢携每上朝时，必定要让一个下人跟在身后，随带铜钱若干，见到灾民就施舍几个，再拉着灾民的手掉几滴老泪，说几句贴己话以示关慰；有时候，还亲昵地抱一下小灾民，让小灾民奶声奶气地喊一声“卢爷爷”。当朝宰相如此亲民，灾民们当然也感动得不行，眼泪哗哗的；而看在有钱发放的份上，更是不召自来、四面云集，常常就把朱雀大道都给堵了。朝里有位不知名的大臣看到之后，觉得不妥，就暗底下写了封书信，好言劝阻卢携：

　　“今天下遍地灾民、盗贼蜂起，相公您身为当朝宰相，应当举贤任能、整顿纪纲、着力庶务，将不急之费用于赈灾，将私谒之门严丝合缝，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则百姓自会家给人足，再无贫者塞道盈路之事。相公何必只着力于此般小恩小惠呢……”
　　这话在理吗？——当然。宰相送小钱、办小事本身没错，“苍蝇虽小也是块肉”，善举再小也是善举，“毋以善小而不为”嘛；但如果只知道送小钱办小事，就大错特错了，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以小善来遮掩大恶了。卢携卢大人看过信后，雷霆大发：混账东西，谁说我只着力于小恩小惠的？你这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地骂人！吹胡子瞪眼地，就送了那位大臣一双小鞋，把他打发出长安城了。

　　唉！朝廷里满眼都是如卢携、杨知至这样的无耻大臣，军机、政务、财权全都由这么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们把持着，这朝廷要还能搞好，才真是出了鬼哩。再加上唐僖宗在田令孜的怂恿之下依然在恣意享乐，府库没钱了就动外库、也即国库的，最后到底把国库里的钱也糟贱一空了，竟把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愁得上了好几次辞职请表，想撂挑子不干——连管天下钱粮这等世上最肥的差事，人家都想几次请辞了，你说这大唐朝廷穷成了什么样子？而朝廷都穷得要当裤子了，百姓们还上哪里去找活路？

　　说来说去，乾符年间的遍地难民，是不可避免的了。因此，王仙芝、黄巢就算能奈再小，也照样能闹得风生水起，让大唐朝廷不知所措了。
　　补充一点：王仙芝、黄巢的打仗本领是真地不高，但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有许多人在跟着他俩一路流转造反的过程中，却当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深奥的军事理论，煅炼出了出色的军事技能，培养了堪称优秀的军事素质。那些人后面我会讲到，先说一说他们的名字，如朱全忠、葛从周、朱珍、庞师古、张归霸……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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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那位擅长作秀、想拿出些蝇头小利来博取好名声的唐朝宰相到底是谁，《资治通鉴》中并没有明说。可能治学一丝不苟的司马光先生也没考证出来，也可能他想避尊者讳，故只作了不点名批评。依我个人愚见：其时的大唐宰相中，郑畋是位务实的好官，应该不至于这样无聊；王铎虽然糊涂一点，但至少有个好脾气，不会随便送小鞋给下属穿；只有卢携，总是貌似正义，成天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愁苦样子，但红口白牙、言辞凿凿地向百姓许下的诸多承诺，终究不过是一纸空文，类同于“放气”，而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因此我将这一故事摁在他身上，也未必就冤枉了他卢大人。

　　日期：2012-05-27 14: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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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说王仙芝和黄巢。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年底，这二位兵分两路之后，一开始，倒确实如同一个魔分身成了两个魔，同时在山南东道（治所今湖北襄阳）和山东闹得不可开交，让大唐朝廷顾此失彼、“摁下葫芦起了瓢”，伤神得挠心挠肺。甚至，在乾符四年（公元877年）的年初，黄巢将郓州（今山东郓城）的天平节度使薛崇都给打死掉了。
　　当然，打死了薛崇，不等于黄巢从此是天平军辖区里的老大，如果他在郓州城多呆几天，马上就可能被其他的大唐官军来个“关门打狗”。于是还是老一套，杀人放火加抢掠，然后拍屁股走人。正巧乾符三年的年底，尚君长的弟弟尚让领了一队乱军在查牙山（今河南遂平境内）占山为王，就赶过去和他会师合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