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56节

作者: 淡淡雨后茶
收藏本书TXT下载
  比如在吃的方面,他让大家一边走一边找野菜,但众人挖回来的野菜,他就要不厌其烦地逐一辩认,但凡他不认识的,旁人哪怕发誓赌咒说是极品山珍,他也一概丢弃,绝不容许下锅;拿他的话说,这叫做“少吃一口饿不死,吃错一口会害死”。而他和那些步兵猎获到的野兔、山鸡之类的肉食,则悉数剁成小肉块,放大锅里混煮,捞谁碗里算谁的,公平合理,谁也不许吃偏食;他说了,“这叫做一碗水端平。大爷长得胖,那是大爷肠胃好。谁想吃独食,大爷就让他拉毒屎。”

  再比如每到睡觉前,他又总会让人烧几大锅的热水,然后地上挖几个坑,让所有人挨个儿泡脚。按他的说法,这世上最舒服的事,是两口子在炕头上折腾;其次舒服的,是憋了半天后蹲茅坑;排第三的,就是这热水泡脚了。睡前一泡脚,一天的疲累就没了,晚上便能安然入睡,第二天才有精神跑路。而在安排大家睡觉时,他又让壮年男子睡在两端,并亲自带头,与那十几名步兵轮流守岗看护,我大姑父和几个年轻点的难民想替他们一下,他都一口回拒:“安生睡你们的觉去!鼾声小点就是帮大爷忙。咱们当兵的后脑勺都长有眼睛,你们没那金刚钻少揽这瓷器活,误了事,可是上百条性命哩。”

  最细微的是,他还让一个年长的难民搓了许多草绳。人有三急嘛,每当有人有这方面的需要了,他就让人拿一段点上,用来熏蚊子。然后嘻皮笑脸地说道:“山上蚊子个头大,三个蚊子一盘菜。这要是叮到了私处,你挠又挠不得、抓又抓不得,只能骑跨在树上蹭痒痒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受尽了沙陀军折磨的难民们,何时还得到过如此的尊重与爱护?因此只过得一两天,所有人就都打心眼里将申屠副尉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切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了。
  对我爹爹,申屠副尉的亲热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有事没事,他就要摸一下我爹爹的头,再自艾自怨地胡说几句:“小子你不知道,当初大爷只要胆子再稍稍大一点儿,那天晚上把小翠摁到草堆里,生米做成熟饭,我儿子就也有你这般大了。可惜了,大爷心肠一软,现在小翠的儿子就不姓申屠,姓赵了;而我家儿子就比你小了好多岁,现在还在大爷的腿肚子里转筋,得找到他娘,才能生下来。”

  胡说归胡说,申屠副尉教会了我爹爹骑骡子,教会了我爹爹制作简单的兽夹子以及辩识兽迹,还教会了我爹爹如何找刚脱壳的知了,拿火一烤,爷侄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嚼得满口焦香。
  日期:2012-06-29 19:46:20
  正是在申屠副尉的带领下,在我爹爹后来的回忆里,穿越太行山的这一段逃难生涯,完全没有饥饿、疲劳、病痛、恐惧这样的字眼;整个行程中上百人仿佛一家人似地,充满着友善的欢笑、和平的玩闹,倒很像是一次极其有趣的旅行了。
  这样走了好多天,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太行山,走到了洺州境内。大家都对申屠副尉几乎有些依依不舍的了,谁也不会想到平地起惊雷,一场特大的祸事,竟然就在前面,等着申屠副尉。
  这天上午,洺州城的城门已在眼前,申屠副尉将众人集合拢后,又扯开了他的破锣嗓子:“诸位,这就要进城了,一卷经念到头,咱们差不多也就此别过。从今往后,大家都是洺州人了,也算乡里乡亲,若要有难处,只管来军营找你申屠大爷。”又压低嗓子故作神秘,“大爷给你们透个底儿,当初从沙陀狗手里救你们出来的那位将军,大家还记得吧,告诉你们,他姓王,咱们洺州刺史马爽将军的表弟,在洺州城里,绝对是排在前十位的头面人物。而大爷也不差,大爷跟王将军,是一个丨奶丨头吊大的。咱娘生下咱后几个月,咱嫌咱娘奶不好吃,一时仗义,就让王将军去吃了。谁承想大爷嫌不好吃的奶,王将军还吃上了瘾,一吃就是五年——明白了吧,大爷和王将军是兄弟,拐个罗圈弯,和马刺史也是兄弟哩!可惜了,大爷识字不多,加起来拢共不超过二十个,要不,也早就可以当大点的军官了……”

  申屠副尉正唾沫横飞说得起劲,众人却见到城门口突然有上百名的昭义军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申屠副尉手搭凉棚看了一眼,犹自满不在乎地说道:“刚才是大爷的私房话,可不敢到处胡扯。”脸色忽然大变,“这是谁家裤裆里冒出来的货色,大爷咋一个都不认得?”话音才落,那队昭义军已冲到了面前,二话不说,竟把包括申屠副尉在内的十几名昭义军步兵,团团围住了。

  “将军贵姓。”申屠副尉冲领头的一位黄脸牙将咧开嘴一笑,说道,“咱是洺州城里的陪戎副尉,小姓申屠,您老有何指教?咋还举刀弄枪,把自家兄弟给围了呢?”
  “看你这厮的样子,精赤上身,成何体统?”那黄脸牙将扬手就给了申屠副尉一马鞭,“你私自在城门纠集百姓,却是想作甚?马爽将军素来治军有方,怎生带出你这等混账东西?来人,把这个胖子拿下!”不由分说,边上的昭义军卒一拥而上,当即就把申屠副尉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你这将军咋不讲道理、不分皂白青红?”申屠副尉边挣扎边叫喊道,“大……咱们刚从潞州(今山西长治)打仗回来,哪有这般给人接风的?”
  “打仗?就你这模样还能打仗?衣甲不整,兵刃都不知放于何处,拿什么去打仗?”
  “那你告诉咱,让咱死也死个明白,你是什么人,咱又犯了什么罪过?”
  “奚将军有令,大敌当前,所有昭义军卒,理当严守军纪、随时待命;召之即战,战之即胜。这军令,你莫非没有听说过?”黄脸牙将说道,“本将奉奚将军之令,来洺州检阅军纪防务,你军容全无,将我昭义军颜面丢尽,是第一条。再则,你在城外私自纠集百姓,拉帮结党,妖言惑众,可是想谋乱造反?此为第二条。”

  “造反?造你娘个反!”申屠副尉怒目圆瞪,“大爷打仗回来,到家了还不能光下膀子?若像你一天到晚呆城里乘凉,大爷棉衣也穿得……”还要说下去,早被两兵昭义军卒拿绳子将嘴勒住,只能憋紫了黑脸,“吭吭”地叫喊了。
  日期:2012-06-29 19:47:08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所有难民全部惊呆了。还是那位在木筏上带头哀号的中年难民,“扑嗵”跪下,想求那黄脸牙将开恩,却不待说出一个字,便被另外的几名军卒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口吐鲜血,躺地上哀哀地呻吟。这一来,其他难民谁还敢开口求情?个个呆若木鸡。
  黄脸将军冷冷地对那十几名步兵说道,“尔等平日可曾留意过这厮的言行?只要如实招供,本将定会酌情处理、网开一面。”回转身,又对众难民说道:“本将今日只为整肃军纪,尔等无知愚民,只怕也是受了这厮的蒙蔽。尔等只要安守本份、好自为之,本将绝不为难——散了!”一挥手,一行昭义军便押了申屠副尉及那十几名步兵,兀自进城去了。

  我爹爹他们这一干难民,千辛万苦穿越太行山,跑到了洺州,至此却又莫明其妙地被这皂白不分的黄脸牙将晾在城外,再没有人来顾问了。
  而我大姑父总是有几分见识的,昭义军前脚进城,后脚他就拉起我大姑和我爹爹,拔腿就跑。我爹爹边跑边焦急万分地问他申屠大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说了一句:“跑!呆会儿城里有人追出来,咱们就完了!”
  我大姑父他们仨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然后在草丛中伏至半夜,等确认后面没有追兵,才总算松了口气。但经过了这场风波,他们再也不敢奢望能走进洺州城去过太平日子了。
  前路在哪里呢?无论是长安,还是陈州,都已远隔千里;往南有黄河阻拦,往西,是蛮不讲理的沙陀军的辖区,呆在洺州又怕另生变故……没办法,三人只得向北胡走了。遂又拿出逃离陈州时的做法,尽挑鲜有人走过的小道,昼伏夜行,心底下,也只有用“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这句俗语来作自我安慰了。
  到中和四年(公元884)的年底时,他们仨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流浪到了镇州(今河北正定)地界。

  日期:2012-06-29 19:48:37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