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55节作者:
淡淡雨后茶 走了好几天,一行人终于挣扎着走到了泽州,然后未作停顿,自此向北,前往潞州。又走了两天,大家便走到了高平县。在高平住了一宿,翌日上午,众人刚刚走了两个时辰光景,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上气不接下气乱跑,却见远处山坳间,突然闪出了几条鬼魅一样的影子,骑着快马疾驰而来;离队伍还有数百步远时,这些影子又停了下来,鬼头鬼脑在那里稍稍交头接耳了一通,便掉转马头,疾驰而去了。
我爹爹哪里懂得这是怎么回事?疑疑惑惑地看我大姑父,却见我大姑父神容大变,失声惊呼:“斥侯!”再看边上的沙陀军,果然也个个神容大变,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刃,厉声叫嚷着要大家赶紧掉头、返回高平。
然而难民又不是丘八,哪儿受过这种说掉头就掉头的训练呢?众人不知所以,猛然间听到返身的号令,行动不一,结果便乱成一团,出现了可笑又可怕的一幕:有人返身想往西走,有人仍然想往东跑,还有人没听明白,就傻立在那里;而所有人的胳膊上,不是又都让沙陀军捆扎了绳子吗?近百名难民近百条绳,于是你缠住了我,我绕住了他,他再把骡子腿给别住;骡子们受到惊,又横冲直撞乱上添乱,把别的骡子也给绊住……最后,近百名难民和二十多匹骡子,结成了一张杂乱的蜘蛛网,谁都动弹不得了。
就这当口,我爹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回头一看,有大队人马,黑压压一片冲了过来,天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又要做什么?
沙陀军虽然勇猛,到底不过五十来号人,一看那架势,才不敢应战,立时丢下那张难堪的蜘蛛网,飞也似地向南冲上了一座小山坡,很快,就翻山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陀军跑掉了,这大队人马却也不作追击,只把难民、骡子给团团围住。每个人又都被难民们的尴尬样子惹得哈哈大笑,几乎打跌。直到笑够了,才上前几人,用刀割断绳子,把众人从羁绊中解脱了出来。
惊魂未定之际,一个牙将模样的年轻人已骑着大马走了过来,干咳一声,说道:“尔等都是什么人?怎生成了沙陀‘鸦军’的俘虏?”
那位在木筏上带头哀号的中年难民,此时就再次带了个头,扑通跪下,哀哀地回答道:“军爷,咱们都是河南百姓,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却被这些沙陀军强行带到河北来的。求军爷为咱们作主呀……”
不用说,他一跪下,所有难民,包括我大姑父他们仨,全都跪下了,磕头如捣蒜,齐声地苦苦哀求。
那牙将愤愤道:“尔等可知道一旦被鸦军带到河东,又是怎样的结局?男的,一概强作奴隶;女的,不是沦为婢女,便是卖与娼家,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了!咱们汉人,又岂能受沙陀狗的奴役?”
顿一下,又说道:“本将所以奉了孟帅之令,带领众袍泽兄弟,不辞辛苦地翻越太行山,来到此里,就为得解救尔等百姓。今尔等既已获救,理当和我昭义军同仇敌忾,共图大计,收复潞、泽两州,并将沙陀狗赶出河东为止。我们洺州(今河北永年)刺史马爽将军,那真是位爱民如子、人人称道的一等好官。尔等也不必再回河南,就去洺州营生吧,由咱们昭义军将士作守护,定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唉!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队昭义军又大言不惭地自诩为众难民的救星,还哪里容得了大家推辞?没办法,所有难民,只得乖乖地听从安排,先跟着他们去了军营,草草歇过一晚,第二天,便被逼向东,又往洺州去了……
日期:2012-06-29 19:38:49
8 申屠副尉
许多年以后,我爹爹每每回忆起自己从高平至洺州(今河北永年)的那段经历,总是会痛心疾首、嘘唏不已。然而让他倍感难受、困惑、禁不住要感慨世事的无常与不公的,却不是自己又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只为得一个人,一个昭义军副尉。
我爹爹他们仨及一干难民从高平出发时,昭义军也派出了十几名步兵随行。名义上说得好听,说是为了保护大家不受强盗或者沙陀军的侵袭,也防止大家在穿越太行山的途中走迷了路;事实上嘛,分明便是怕众人思想变卦、开小差溜号,要强行押送了。
十几名步兵押送近百名难民,人手显然不够;于是临行前,昭义军效仿沙陀军,同样拿绳索把所有难民的双手牢牢捆扎住,拴在了骡子屁股上。这对难民们而言,倒也在意料之中。“哀莫大于心死”,屈辱受得多了,人心便变得僵硬、麻木,大家已然成为一群任由他人摆布的木偶了。
但是稀里糊涂地走了小半天光景,将要走进太行山时,情况突然就大为改观了。
日期:2012-06-29 19:42:19
我爹爹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正走得大汗淋漓,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破锣似的呐喊声:“就地休憩!他娘的,大爷都不急着回去,你们赶那么急做甚?”说话的,正是那十几名步兵的首领,一个身高不足七尺、腰围却足有七尺的矮胖子。
等骡子停下脚步,我爹爹刚挨着一棵小树坐下,那位矮胖子已球一样滚地走了过来,边脱衣卸甲,边气喘吁吁地冲我爹爹说道:“你小子才几岁,跑得倒比大爷还快。照这样子下去,再过个十来年,你若是去当兵,还不是一个逃命的好手?”
我爹爹强打精神看了那位首领一眼,但见那人面孔黑如木炭,一对圆眼睛瞪得铜铃似地,连鬓胡子老猫一样根根横着生长,黑黑的胸毛之下,腆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样貌凶恶得像是门上贴的钟馗,哪里还敢应声?只得缩紧脖子,埋头看自己的脚面。
“唷!小子架子还挺大。”那首领哈哈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惊得树上的几只鸟儿都仓惶飞去,“走得快就能了?有能奈你呆会儿骑一回骡子给大爷看。大爷我如你这般大时,莫说骡子,小到山羊、大到黄牛,没有没骑过的。你小子敢吗?”
然后,那首领将衣甲团作一团,捆在骡子背上,光着膀子走到人群前面,“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肚皮,破锣似地又吼了一嗓子:“把所有人手上的绳子给大爷解开!呆会儿他们要拉屎撒尿,莫不成还让我给他们把着不成?这要是个娘们儿,大爷我吃点亏也就认了;要是个带把的老爷们,摸着有个鸟劲儿?再说了,前面就是太行山,如果骡子发了狂,朝山底下跳,难道还让他们陪着骡子跳崖?那要跑到阎王殿上,阎王爷问,你跟谁一起来的,说跟一骡子,不得把人给臊死?大马、叫驴至少还分个公母,下辈子还能日弄出个小崽子来,和头骡子埋一起,算什么事嘛。”
众昭义军哄堂大笑,真地站起身,替大家一一解开了绳子。
“别起哄!”那首领又道,“诸位也得长得心眼儿,大爷替你们松了绑,你们可千万别动歪脑筋,进了山后,谁要是乱跑,我告诉你们,山里只有公狼。你若是能产下小狼崽子,你跑,大爷欢送;你要是怕了,就老老实实跟着大爷,和咱袍泽兄弟一起挖野菜找吃的,牵着你们等着吃白食?想得美你们!”
说到这儿小福祺你也听出来了吧?是的,这位肉球一样的矮胖子,虽然面相粗犷、言语粗俗、举止粗陋,其实,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所以尽管时隔多年,我爹爹还是牢记着他的姓氏:申屠。当然,这是一个稍微冷僻的姓氏,或者这也是我爹爹能够牢记住的原因吧。
日期:2012-06-29 19:44:00
而申屠副尉的好,远不只是替大家解开了绳子那么平凡。谁也想不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粗劲儿的他,竟长了一副菩萨一般的慈悲心肠;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还有针眼一般细微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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