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7-23 20:27:32

　　王阳明：通往神殿
　　一
　　在朱熹的时代，南宋还有一位相当历害的人物，足可与之分庭抗礼，此人名陆九渊，号象山。

　　朱熹是理学之集大成者，而陆九渊怪就怪在，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唱道学的反调，学术上雅言之曰“别立宗旨”，是为心学。
　　两派互不相让。
　　南宋淳熙二年（1175），有个叫吕祖谦的大学者——与朱熹、张栻齐名，后世尊为“东南三贤”——为调和争执，在信州（江西上饶）鹅湖寺，邀集朱熹与陆九渊兄弟相会。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鹅湖论道，又称鹅湖之会。
　　吕祖谦尽管不喜欢这样，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双方最终不欢而散。这是因为欲将同样是学养优渥并且自成体系的对方，不要说收归旗下，哪怕只是稍稍折服于己，又谈何容易啊。

　　朱熹依然坚持认为，心是心，理是理，理之离心而独存，虽无此事实，却有此可能。因此，主张“格物致知”，是就事事物物上寻求其定理。
　　而陆氏兄弟则从“心即理”出发，认为格物就是体认本心。本心发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所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
　　打个比方，见到不好的事情比如有人落水，是人都会有恻隐之心，此即本心之发现。那么恻隐之心是在落水的那个人身上呢，还是在自家身上呢？以是例之，万事万物，莫不皆然。“是可以见析心与理为二之非也”（王阳明）。
　　以上即是“理学与心学之根本不同”（冯友兰）。
　　此后，朱子一系借势朱明王朝，混得那是相当风声水起，陆氏心学却是一路式微。直到二百多年之后，一位后起之秀的横空出世，方使局面出现了翻转。
　　这位有明一代首屈一指的人物，通过其炼狱般的实证经验发现，他应该接受的不是朱熹而是陆九渊。于是心学自此重现并且光大于江湖。
　　其灿若繁星的弟子中，有个叫王艮的人，乃至将似乎是高深莫测的心学，延展至农夫、樵夫、陶匠、盐丁之间，是为反响巨大的泰州学派。晚明之东林党，以清议影响时政，亦发凡于此。
　　不仅于明朝，此一系对后世的影响亦是既深且巨。明末清初，号称三大思想家之黄宗羲、顾炎武与王夫之，其经世致用之思想，即渊源于此系的实证主义。而王夫之《读通鉴论》，实不愧“思想启蒙”之美喻，因为清末民初之改革家，颇多服膺之。
　　明朝这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鼎鼎大名的王阳明。
日期：2012-07-25 19:57:09

　　二

　　王阳明，讳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其父王华，明宪宗成化年间状元。王氏“五百年前”的祖籍在山东琅邪，自东晋王羲之始徙居山阴（浙江绍兴）。王华常思山阴山水佳丽，又为先世故居，故复自余姚徙居越城（即绍兴）之光相坊。
　　越城东南二十里，有阳明洞，属会稽山，王守仁尝筑室读书其间，学者遂称阳明先生。
　　王阳明十一岁时，随祖父竹轩翁来到京师。因上一年，即成化十七年（1481），王华“玉人天表”，考取了状元。
　　竹轩翁，讳天叙，号竹轩，据说其人虽“环堵萧然”——就是说，居处基本没有什么值钱的玩艺——却是“雅歌豪吟，胸次磊落”。这等于是说，竹轩翁若要有钱，基本上也是很大方地消费在毫无节制的游山玩水之中，为的只是那一二首并不值钱的、据说是发自心灵的诗句。因此，时人方之为陶靖节与林和靖。

　　后两者大抵是痛恨约束、习惯于无法无天的“野人”。
　　竹轩翁的这个价值取向，对于状元儿子的影响到底如何，暂且不去管它，而对于十几岁的孙子，他的影响却是实在的，且是显而易见的。
　　竹轩翁赴京途中过金山寺，因无法抵挡的嗜好，遂与客游之。酒酣，各自埋头忙乎各自的腾挪功夫：将不清醒的酒劲化作必将是更为模糊的诗句，这就叫写意。可是从傍一位少年，却清醒地蹦出这几句：
　　金山一点大如拳，
　　打破维扬水底天。

　　醉倚纱高台上月，
　　玉箫吹彻洞龙眠。
　　此诗一出，诸客大为惊异，竹轩翁却是拈须微笑。因为他知道，到底将这个孙子成功地“拿下”。
　　不管是从诗意还是从诗境来看这首诗，竹轩翁的自信都是有道理的。因为除了这个“神仙”老头，怕是没人会给这位未来的哲学大家，如此少年老成的影响。以至于坊间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美丽到近乎神异的传说，也不愿相信这会是出自少年人的口吻。
　　传说：王阳明先生有一次去金山寺朝拜，觉得寺中一草一木似曾相识。信步来到一间贴着封条的关房之前，又发觉似曾在此住过。王阳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请知客师父打开一看究竟。
　　知客师父告知，这间关房是其一位老祖师五十年前圆寂的地方，里面供奉着他的全身舍利，老祖师临终遗嘱不可开启。
　　王阳明一再坚请，知客师父碍于情面，只得打开房门。夕阳斜照里，王阳明所看到的一切，着实让他吃惊不了。因为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那个老和尚，不仅诩诩如生，而且十分面善，仿佛在那坐着的就是他自己。
　　墙上还留有一首诗：
　　五十年后王阳明，开门犹是闭门人；
　　精灵闭后还归复，始信禅门不坏身。

　　王阳明明白了，原来这位坐化的老和尚就是他的前世，而他就是那位老和尚的今生。据说为了纪念这件事，王阳明遂写下开头那首诗。
　　我是从星云老法师的布道中（《佛教对轮回的看法》）得知这一故事的。在这里我无意去探讨此事的真实与否，我们只要知道其中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这个法力无边的故事，恰足以证明，不管能给的不能给的，竹轩翁都一股脑启蒙给了眼前这个似乎是天姿不凡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