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人生——国史十三人物传略》
第51节

作者: 嵩阳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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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8-24 08:11:19

  龚自珍:剑胆琴心
  一
  龚自珍愤然辞官南归的那一年,按干支纪年法,是为己亥年,而按年号纪年法,则是清道光十九年,即公元1839年。在到达他的故乡——浙江杭州,以及之后又北上接迎眷属的往返途中,龚自珍写了一组数量庞大的诗,计有315首之多,这就是后来响誉士林的《己亥杂诗》。

  韩愈给诗所下的定义是:不平则鸣。在《己亥杂诗》中,龚自珍不仅鸣,而且音调高亢得近乎在呐喊。
  他大小也是个京官,任职礼部几近二十年。他的叔父龚守正甚至成为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头衔不小的“官人”。出身这样的官宦世家,龚自珍因何采取已然严重影响到他的仕途的“不合作”姿态呢?
  这和中国传统读书人的精神,及龚自珍自身独特的气质有关系。
  说起来实在如雷贯耳,龚自珍的外祖父便是鼎鼎有名的学者段玉裁,师出乾嘉朴学另一位大家——戴震门下,以数十年心力撰成一部训诂学名著——《说文解字注》。十二岁时(1803年),外祖父授以许慎《说文解字》,龚自珍由是从文字学入手,开始研究经学,后来逐渐养成研究学问的一种能力:以经说字,以字说经。更为重要的是,龚自珍同时接受了戴、段一派“实事求是、不主一家”的学风,学术眼界趋向自由、开阔。

  龚自珍的母亲——段驯,即出身书香门第,自是有更早的机会接触到文字。极其喜欢吴梅村的诗,可以看出这个“业余”女诗人的趣味倾向。吴伟业,号梅村,明清之际的诗人,遭逢丧乱、阅历兴亡之后,诗风由之前的“吐纳风流”一转而“激楚苍凉”起来。
  段驯这种格外的偏好直接传导给了儿子:每夜于帐外灯前,口授吴诗于七岁的龚自珍。龚自珍后来用一个极为婉约的词,这样表达了来自少年时代几乎是根深蒂固的影响:缠绵于心——等于是“黥墨”一样的络印,以至“吾方壮而独游,每一吟此,宛然幼小依膝下时”。
  实际上,慈母的这种好心的影响力,远比字面意思要隽永得多,也更为难以自拔。每闻斜阳中箫声响起,这位早慧的少年竟然会感伤、惆怅得“心神则痴”,仿佛天涯气息极浓的夕阳西下,与箫管的宣泄,强加给了他不可抓摸的什么。因而拒绝任何与欢乐有瓜葛的东西,而将自己放肆在孤独里。不仅仅是体弱的少年时代,“迨壮犹然”。
  慈母心疼得不知所措,沿街拜访能找到的任何医家,可是龚自珍并没有从斜阳从回过神来的迹象,因为“病”因依然莫明。所幸龚自珍并不认为所谓的“痴”是一种病态,也就无所谓要去改变它。某种意义上讲,这成就了他成为天才诗人的根基:敏感。
  在这个基础上,龚自珍较为宽泛的学术观点,使他有机会接触到后来根本性地影响其一生的另一种学术思想,遂训练出他最为奇特的气质:敏锐的洞察力。
  并且这种洞察力往往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表现出来,那就是预言性,所谓先知先觉。这就是为什么龚自珍会被称为“近代维新思想的先驱者”的原因所在。
  关于公羊学派的学术特点,我们在《司马迁:发现之旅》一文中已提到过。就是说,公羊学派喜欢对政治品头论足,并且对现实世界寓以深刻的历史批判。西汉的董仲舒是这个学派中的大佬,明朝的王阳明接受过它的影响,而本文的主角——龚自珍,以及他的好友——魏源,也属于这个学派。
日期:2012-08-27 08:01:58

  二

  嘉庆二十四年(1819),龚自珍(二十八岁)进京首次参加会试,未中。留居京师期间,始从当时著名的今文经学大家——刘逢禄,学习“公羊春秋”。
  应该说,曾官居“礼部主事”的刘逢禄,多少还只是停留于学术研究的层面。而自接触“公羊学”,龚自珍原本较为激进的思想,却有了更为惊人的发酵,仿佛虎啸丛林与龙归沧海,他似乎是从此找到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发力点。因此,他在一首诗中如是形容此一时期的思想震荡:
  昨日相逢刘礼部,高言大句快无加。
  从君烧尽虫鱼学,甘作东京卖饼家。
  先秦时有一本解释词语及鸟兽草木虫鱼的书,叫《尔雅》,汉以后成为解释经籍名物的重要工具书。后人遂以“虫鱼”指代考据之学,即朴学。
  这首诗的大意是说,龚自珍蓦然发现,皓首古籍、考订“虫鱼”(朴学),由此穷及一生的光阴如外祖父一样,这并不是他看好的人生。他真正所需要的是,像亲自动手和面做饼卖的人家一样,研究学问,当“经世致用”。
  就在这一年,龚自珍结识了中国近代史上另一位不同凡响的人物——魏源,当年的中学历史课本中提到的,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之观点的那个人,正是此人。他小龚自珍二岁,两人思想一致,均倾向于革新,时人合称“龚魏”。
  十一年之后的道光十年(1830),包括龚自珍、魏源在内的在京十四位友人,第二次赴“花之寺”观赏海棠。这十四人中的大部分人,就此成为在同年成立的著名的“宣南诗社”的“班底”。

  何谓“宣南诗社”?概指北京宣武门宣武坊南面的龙树院而言。表面上,文人聚会无非是吟风弄月,诗酒唱酬,实则是他们自有他们的远大的梦想,而且这个梦想听起来口气实在不小:他们想改变世界。
  这样,社中有个叫黄爵滋的人,发起禁烟运动,龚、魏发动维新思潮。而就中有一个著名的人物,既有思想的准备,又有难得的机缘,可以将这些理想脚踏实地付诸实践,并且实在地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他就是林则徐。
  龚自珍辞官归家的那一年,钦差大臣林则徐,气势如虎地来到广州查禁鸦片。次年,即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爆发,中国近代史开篇。
  在同人或者前辈的眼中,龚自珍是一个“负志多慷慨”的人。早在其二十五岁时(1816年),其父职任“江南苏松太兵备道”,驻上海,一时“东南骚雅士”云集其门。有个叫钮树玉的学者,书读得很多,精通“朴学”,却不求闻达,以布衣著述终老。在他的眼里,龚自珍便是“浙西挺奇人”,并且“独立绝俯仰”。
  此时的龚自珍个性极强,很可能是张扬。因此,钮前辈才劝他:“大器须晚成,良田足培养”。
  越此七年之前的十八岁时,龚自珍即定交当时有名的狂人,名王昙,字仲瞿。这位年长于龚自珍三十二岁的狂人,如何个狂法呢?“每会谈,大声叫呼,如百千鬼神,奇禽怪兽,挟风雨、水火、雷电而下上,座客逡巡引去,其一二留者,伪隐几,君犹手足舞不止。”另一个名叫恽敬(字子居)的文学家,亦是拒绝随世俯仰,他年长龚自珍三十五岁。
  嘉庆二十二年(1817),龚自珍以诗文就教于“吴中尊宿”王芑孙。这位正直而耿介的老人,出于爱心,回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他的信中直斥“诗中伤时之语,骂坐之言,涉目皆是,此大不可也”。王芑孙结合同时在本年去世的王昙与恽敬的经历,以及自身的人生体验,继续开导说:
  “海内高谈之士,如仲瞿、子居,皆颠沛以死。仆素卑近,未至如仲瞿、子居之惊世骇俗,已不为一世所取,坐老荒江老屋中。足下不可不鉴戒,又而纵其心以驾于仲瞿、子居之上乎!”

  甚至于魏源,在他们结交的晚年,也要书劝龚自珍云:
  “近闻兄酒席谭论,尚有未能择人者。夫促膝之谈,与广廷异;密友之争,与酬酢异。苟不择而施,则于明哲保身之谊,深恐有悖,不但德性之疵而已。”
  由此来看,龚自珍高调地保持了他一生的素性,这是他的气质使然。
  前辈或者同人的高谊,或是深恐龚自珍辜负了那才华横溢,堕入空疏的高谈阔论之流。特别是魏源,想是寄厚望于他的才华与门第人脉,倘能如林则徐一样,“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不更能有所作为于现实世界么?
  这和他们的学术主张也是相契合的。

  问题是,龚自珍肯稍稍裁抑自己的锋芒么?依我看,依他的脾性,他是断然不肯的。因为现实世界没有给他这样的机缘,或者这样说,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锋芒毕露,断送了可能出现的机缘。
  于是,仿佛矫枉过正一般,他的社会批判,越发犀利而不想收拾——我说的是“不想”而不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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