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没有无线电报的年代，以刘邦为象征的指挥中枢，必须在与前线主战场像相距不远的地方，设立作战指挥中心，这样才便于及时处理突发情况。正如离娘家近的妻子与婆家发生冲突时，能迅速得到智力或者武力援助。汉军东进途中，至少在两个地方扮演了“娘家”的角色，一处是陈仓，一处是好畤。
　　在陈仓，四路汉军分头推进，遥相呼应，一张天罗地网由此撒开。在好畤，周勃、曹参会师，消耗了一部分敌军，继而绕过废丘，挺进咸阳，成功孤立了废丘。若无迅速而及时的作战指令，各路军队断无可能配合得如此巧妙。
　　陪同刘邦一路走来，陈仓、好畤的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被韩信饱览无遗。自小在江淮平原长大的他，看到从三秦大地上冷漠地流过，对沿岸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泾水和渭水，不知是否会想起在淮阴依靠垂钓为生的经历。
　　他在垂钓方面和政治领域同样缺乏必备的经验和技巧，表现出来的笨拙都会给他带来性命之危——前者会使他饿死，后者会使他被人杀死。

　　层级体制中，膳食质量与用餐者的身份有直接的正相关联系。刘邦的膳食质量和用人能力一样，都在汉军当中首屈一指。东进途中，他经常邀韩信共同进餐。因为不必再受饥饿的折磨，即使韩信会想起不堪回首的垂钓经历，也已经没有垂钓的兴致。
　　刘邦清楚自己的长处是用人，对此颇为自豪。但是他也有失误之处，比如起用韩信。萧何推荐韩信时说过：“欲向东，必问计于韩信。”他当时不以为然，为了安抚萧何，才授予韩信大将之职。然而，汉军势如破竹的征途，证明萧何的看法是正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过分依赖别人时，就会产生难以自拔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感。比如小孩子一时半刻见不到父母就哇哇大哭，所以他们都梦想一夜长大。
　　屡屡问计于韩信，刘邦渐渐感觉到了自我价值的缺失。对他这样一个重视实现自我价值的人来说，扮演傀儡的角色是对自己的羞辱。在三秦大地上无往不胜的战绩，使他产生了骄傲情绪，以为没有韩信，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击败项羽。
　　冷落韩信其实有一石二鸟的效果，一是满足至尊无上的领袖情结，另外一个目的则是打击萧何。
　　刘邦以为萧何的才能在后勤供应以及律法制定方面，但举荐韩信一事岂不说明萧何也有识人之明？人因短处翻船很快就会抛之脑后，在长处上翻船则会耿耿于怀。韩信在战场上的表现越出色，越说明萧何识人的高明，刘邦难免会因此而难以释怀，产生自危意识。

　　通过打压韩信，他要向萧何证明，自己的用人能力在他之上，不必问计于韩信，也可以顺利东进。这也可以解释，三秦的狼烟还没有熄灭时，刘邦为什么会急功冒进，差一些在彭城大战中使汉军遭到灭顶之灾。
　　是该把韩信打入冷宫的时刻了吧？与韩信共同进餐时，刘邦经常偷偷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对方，暗暗思索着，让他去哪里呢？忽然与韩信四目相对时，他立刻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不自然的痕迹。
　　废丘，是韩信的伤心地，他的大将生涯将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日期：2011-10-25　13:21:55
　　（１５）困兽

　　韩信在哪里？
　　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像困坐废丘的章邯一样，对韩信日思夜想。
　　时值公元前２０５年６月，汉军围城已将近一年。
　　围城之初，城中形成了主战的鹰派和主降的鸽派。鹰派以军方力量为代表，鸽派以民间力量为代表。
　　鹰派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居然将解围的希望寄予彭城政府，以为只要接到关中暴乱的消息，彭城方面很快就会派来援军。政府是世上最正规的依靠谎言为生的组织，做过的承诺十尚且不能实现，何况彭城政府并未有过任何举动，显示他们会派出援军。
　　随着战事的发展，守城军卒大批伤亡，鸽派人士的亲友被迫走上城头，成了战争的牺牲品。慑于鹰派掌控的武力，鸽派无法实施冤有头债有主的报复，于是将丧失亲友的怒火发泄到汉军身上，大大增加了汉军攻城的难度。
　　章邯不知道魂牵梦绕的韩信在哪里，但是可以确定他不在城下，而且可以推断出他不过问废丘战事的时间段大概在汉军围城前后。汉军围城期间，组织过无数次攻城战，所用的战术全都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拙劣，意欲通过最原始的人海战术破城，与东进初期所用的精妙战术相比判若云泥。前后相差如此之大，显然不是出于同一个指挥官之手。

　　或许，韩信跟随刘邦东进了吧。与外界不通音讯的章邯只能做出这种推测。这种臆想中的判断使他无比愤怒，韩信此举，显然已经不把孤城废丘放在心上，认为攻克废丘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用最原始的人海战术也能破城。
　　为了自救，也为了回击韩信的藐视，章邯在人生中的最后阶段，展示了惊人的爆发力。在没有任何外来援助的艰难情势下，凭借风雨飘摇的孤城，成功抵挡了无数次敌军惊涛骇浪般的攻击。
　　这一年的夏季，南太平洋季风势力强劲，越过喜马拉雅山，直扑中国腹地。自进入六月，关中一带的降雨量较之往年大增，雨季显得分外漫长。关中的降雨状况就像政府官员的发言，无论长短，很少有主旨明确的时候—风调雨顺——或旱或涝，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章邯无法忘记当年横扫六国的铁血大秦，就像任何一个改弦易辙的新朝代宣扬将打造一个吏治昌明的新时代时，总是无法忘却前代愚民虐民的手段。即使大秦帝国的皇陵已经成了兽游鬼哭之地，章邯本人也成了彭城政府治下的雍王，他依然以秦帝国的军务编制约束下属。在这个闷热潮湿的六月，由于雨水和汗水的腐蚀，他的铁甲锈迹斑驳，每天披着腐朽的铁衣巡城时，像从始皇帝的陵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前朝浊气。

　　最近几天，汉军和今年的雨季一样反常，好几天没有攻城。反常事件与阴谋共生，如同极权必然衍生腐败。凭借灵敏的嗅觉，章邯预感将有重大变故发生。他的预感没有错，重大变故有两起：一件已经发生，一件即将发生；第一件大事是汉王刘邦已于数天前秘密来到废丘城外，第二件事是汉军即将水淹废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