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1-15　09:47:37

　　第七节 《与山巨源绝交书》
　　一
　　谈魏晋历史，如果不谈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我个人认为就不是太完整。做官还是当隐士，这可是两条道路的斗争，上古历史中也出现过这两条道路的斗争，如本书前面说到的巢父骂许由，庄子拒绝楚王的邀请，但这些还远没有嵇康和山涛绝交来得尖锐。
　　嵇康是宁死不屈，坚决不当官。
　　怎么看这个问题，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本节其实是上节的补遗，为了说清楚嵇康和山涛这两个重要人物，要补遗的很多，因此另开一节。先看山涛的履历。

　　山涛(205─283)，字巨源，竹林七贤之一。西晋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西）人。
　　又是河内郡人。河内山阳是竹林七贤的大本营，山阳论坛就是嵇康创办的。
　　和阮籍不同，山涛和嵇康都出身于寒族，山涛的爸爸山曜是个小县令，而且早亡。山涛40岁以前基本上是一个大头百姓，但又不是一个完全的大头百姓，比大头百姓多了一点什么，这多出的东西在那个时代很时髦很流行，到底是什么呢？
　　拿俗人的话说，它叫名气，拿雅人的话说，它叫学问，拿名士的话说，它叫气质，拿女人的话说，它叫人缘，总之是这样一种东西，有学问，能和当时的名流打成一片，只要名流们认同，名气就大大地提升，等你的名气惊动党中央的时候，你不想飞黄腾达都难上加难。

　　山阳论坛就在家乡附近，不甘寂寞的山涛当然很清楚，飞黄腾达的中转站就在此地。
　　山涛和嵇康都好老庄，青少年时代山涛就“少有器量，介然不群”，当然和嵇康一拍即合，后吕安，阮籍也来了，山阳论坛于是初具规模。
　　玩论坛不是目的，老是发帖子，发来发去也惊动不了党中央，40岁以后，山涛玩腻了，于是出山，先从基层干起，先在郡政府干，后转州政府，山涛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混乱的时代，正好这时候司马氏和曹魏都得死去活来，曹爽被杀的前两年，山涛和石鉴住在一间单身宿舍，夜里，山涛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启示录》，地球爆炸，宇宙大崩，大叫一声惊醒，于是一脚踢醒了睡得如死猪一样的石鉴说：“老石，醒醒。”

　　石鉴很生气，翻了一下身，很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啊？大惊小叫的。
　　山涛：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着？你知道司马懿托病回家是什么意思？（今为何等时而眠邪！知太傅卧何意？）
　　石鉴：什么狗屁大事啊，宰相三天不上朝，就下诏书让他滚蛋，有你我什么事啊？（宰相三不朝，与尺一令归第，卿何虑也！）
　　山涛：TOO SIMPLE,SOMETIMES NAÏVE，这是洋话，你不懂的，糊涂啊糊涂，老石啊老石，你迟早要死在马蹄之间。（咄！石生无事马蹄间邪！）

　　第二天，山涛写了辞职报告，头也不回走人。两年后，曹爽被灭族，于是山涛隐身不交世务。
日期：2011-11-15　11:10:47

　　隐居了几年，山涛又觉得没意思，又出山了，这次起点高，再也不干什么狗屁地方小官了，直接到中央，山涛走的是后门，直接去找司马师，《晋书》在这里说，山涛和司马师的妈妈张春华有中表亲，意思是说山涛与张春华是平辈，表姐弟。可《张春华传》说“母河内山氏，司徒涛之从祖姑也”，明显是山涛的爸爸和与张春华是平辈，这又是《晋书》的矛盾之处。
　　没想到，司马师大加讽刺，问：“姜太公（吕望）也想出来当官吗？”（“吕望欲仕邪？”）
　　讽刺归讽刺，看在老娘的面上，官还是要给的，到了司马昭时代，山涛的地位大涨，司马昭去讨伐钟会，把后方邺城完全交给了山涛。
　　山涛有两个大特点，一个是很圆滑，一个是很节俭。
　　前面说到，山涛性格是很有雅量，能容人，这些词贬义的解释就是很圆滑，无是非观念，没有嵇康那样疾恶如仇，山涛和谁都合得来，甚至司马昭的特务头子钟会。钟会和裴秀争权夺利，山涛能两边都不得罪，做到这点是很不容易的。
　　司马炎当皇帝后，山涛主管人事，推荐了很多人，推荐的方法很“智慧”，先把名单给司马炎过目，司马炎批完后再交给他，他照皇帝的意思发表。这样的圆滑现代人当然很熟悉，但在古代就行不通了，有人就到司马炎那里说他的坏话，司马炎提醒山涛，以后举荐人要注意选拔出身寒族的贤才，山涛不听，依然我行我素，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没有意见了。

　　圆滑的人有时候也会有爆发，山涛也是这样，第一次，权臣要害裴秀，山涛死保，于是得罪了那些权臣。第二次，司马炎重用外戚杨骏们，山涛多次劝谏，榆木脑袋司马炎不听。
日期：2011-11-15　11:34:30

　　关于山涛的节俭，有几件事情可以为证：
　　其一，司马炎认为山涛没有足够的钱财供养老母，于是特别提高了他的工资。这说明山涛一没有灰色收入，二其工资也未必用在家，据说山涛把工资都散给了乡亲们。
　　其二，山涛的子孙很多，退休以后，左长史范晷等上书说山涛家房子不够住（十间），司马炎又给他盖了房子。
　　其三，山涛是个清官，不玩花姑娘不说，他也没有小老婆，当时有个叫袁毅的，因为行贿事发，这哥们曾经送给山涛丝百斤，于是有人到山涛家去调查，山涛拿出了那些丝，调查的人一看，上面布满的尘埃，而且当年被山涛加的封印还在。
　　但历史矛盾的是，山涛曾经非法占田，被李憙举报过。
日期：2011-11-15　16:08:20

　　二
　　嵇康（224－263，一说223－262），字叔夜，汉族，谯国铚县（今安徽宿州西南）人。
　　嵇康的祖先并不姓嵇，而是姓奚。也不是谯国铚县的人，搬了一次家，原来住在会稽上虞（浙江省绍兴县），因为他们家和人结了仇，所以只好举家逃跑。
　　谯国铚县有一座山，叫嵇山，他们家就住在山旁，以嵇为姓，估计是想隐姓埋名，避免仇家来找麻烦。
　　嵇康还在吃奶的时候，父亲就死掉了，据《晋书》明确记载，嵇康有个哥哥叫嵇喜，但他是不是就这一个哥哥呢？答案是否定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古人兄弟姐妹的排行是有顺序的，一伯，二仲，三叔，四季。没有伯，不会先有仲，没有伯和仲，不会先有叔，嵇康字叔夜，证明他排行老三，他有两个哥哥。
　　其二，据嵇康的诗文，多次提到了“兄”，而且和“母”连用，能和“母”连用的“兄”，而且“鞠育”了他的，一定是个岁数很大的哥哥。
　　《幽愤诗》曰：嗟余薄枯，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

　　其三，这个岁数很大的哥哥一定不是嵇喜，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提到：“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冤切”。他的《思亲诗》也为“嗟母兄兮永潜藏”而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当然是写于他生前，这时候他妈妈和这位哥哥已经死去了，可《世说新语.雅量第六》注引《文士传》提到：嵇康临死前与兄弟亲族诀别，找他哥哥借琴，这位哥哥就应该是嵇喜。
　　可见嵇康的确有两个哥哥，而且嵇喜是二哥。
　　《文士传》：“康颜色不变，问其兄曰：‘向以琴来不耶’？兄曰：‘以来’。康取调之，为《太平引》，曲成，叹曰：‘《太平引》于今绝矣’。”
日期：2011-11-15　16:50:38

　　同是哥哥，和嵇康的感情却大不相同，嵇康的诗文中对大哥充满了怀念之情，常言道：长兄如父母，父亲死后，大哥承担了家庭的重任，抚育在襁褓中的嵇康成长，对他慈爱有加，而且不加打骂（有慈无威），这简直是溺爱，嵇康的童年虽然不幸失去了父亲，但还是很幸福的。
　　嵇康长大了，母兄的溺爱在他充满灵性的意识中发芽，变成了他豪放任诞性格的组成部分，老庄等经典塑造他，古代的贤人的事迹也激励着他（爱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外物是无常的，只有身体性命才是人的根本。
　　对二哥嵇喜则不同，嵇喜追求功名利禄，就象贾宝玉的父亲贾政一样，教导嵇康要懂得仕途经济，嵇喜答嵇康的诗中，喋喋不休谈论“都邑可优游，何必栖山原。孔父策良驷，不云世路难”。可想而知，嵇康嗤之以鼻。
　　嵇康死的时候，儿女还小，对他们说：“有山涛在，你们不会成孤儿”，这是把山涛当做他们的父亲，有亲叔叔嵇喜在，却把儿女托付给朋友，可见，嵇喜在嵇康的眼中并没有地位。山涛也的确没辜负嵇康，后面的故事中会详细说到。
　　嵇喜是功名利禄之途，受到了竹林派的强烈鄙视，第一次，嵇康有个朋友叫吕安，二人很情投意合，吕安常常从千里之外赶着车来拜访嵇康，有一次，他来了，但恰好嵇康不在，嵇喜在，出门来接待，吕安一看到那个四喜丸子的脑袋，在想，大概他脑袋后的肥油把脑袋后面的缝隙全堵住了，剩下的全是锅碗瓢盆脂肪一类的废物，一句话也不和他交谈，在他们家的门上写了个“鳯”字，转身就走。

　　这个字是繁体字，简体字是“凤”，嵇喜大为高兴，以为是凤凰的凤。
　　嵇康回来了，嵇喜对他大吹大擂了一通，嵇康看了一眼，说：“你蹦达个啥呢？他说你是‘凡鸟’一只。”
　　凡字里面加个鸟字，就是繁体的“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