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13 18:20:58

　　（29）驰来北马多骄气
　　看到赵军出现溃败迹象，陈馀首先想到的不是战局，而是李左车。以逸待劳且人多势众的赵军与远道而来且势单力微的汉军居然打得难解难分，甚至落到了下风，这对自以为得胜如囊中取物的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尤其是李左车在场的情况下。
　　较之寻常人，陈馀的自尊异常强烈。巨鹿大战前夕，被围困在城中的张耳屡屡派人催他出兵助援，被逼无奈之下，他派出五千援军，结果被秦军剿灭一空，张耳连援军扬起的灰尘都没有看到。解围之后，两人见面，张耳在众目睽睽之下责备他不发一兵一卒。其实，要找到证人并不难，可陈馀居然没有据理力争，一怒之下与张耳彻底决裂。项羽大封天下时，封张耳为王，封他为侯，他恼羞成怒，联合田荣共击张耳，将其逐出了封地。刘邦密谋东进期间，策动他加盟汉方，他提出要以张耳的头颅为入盟的信物。刘邦杀死一个与张耳长相相似的士卒，将头颅送到赵国，陈馀因此决定入盟，及至彭城兵败，他发现张耳没有死，感觉受了侮弄，一气之下脱离了汉军阵营。总之，他是一个不肯受半点委屈的人。

　　如果陈馀是理智的，看到狂不畏死的汉军，及早收兵回营以延期再战，重新考虑李左车的建议，可能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但是事先他放出风声，要与汉军光明正大地一战决雌雄，收兵回营对他的自尊将会造成非常大的伤害。或许正是为了维护自尊，在嫉妒、难堪心理的驱使下，他做出了全军倾巢而出的决定，希望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做最后一搏。
　　陈馀的举动是在告诉汉军：今日此地，一定会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地。这越发激怒了汉军，换来了他们更为狂暴的报复。赵军一次次将包围圈合龙，又一次次被汉军冲出缺口。鏖战许久，大地越来越泥泞难行，还没有用过早餐的赵军频频回望，对着营地里的炊烟直流口水，陈馀甩甩靴底的血泥，不得不接受惨痛的现实，意识到遽然击败汉军已无实现可能。就在他犹豫着如何下达令人尴尬的撤退命令时，汉军忽然欢声雷动，循着他们热情洋溢的视线回望，他顿时全身冰冷——不知何时，本阵插满了汉军的红旗。紧接着，他又看到汉军骑兵从本属于自己的大营中呼啸而出，如下山猛虎一般尽情蹂躏着赵军。赵军以为大营已失，在敌军的夹击之下，迅速溃散。作为一个有多年征战经验的老将，陈馀知道汉军骑兵只是一支伏兵，数量不会太多，大营并未被占。他嘶声高呼，想让部下明白这个事实，不要惊慌，左右亲随也奋力斩杀逃兵，可是这无济于事，丝毫不能阻止士兵逃命的步伐。

　　兵败如山倒，还能做什么呢？陈馀悲然惨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李左车，在左右亲随的陪伴下，趁着混乱，跨上战马踏上了逃亡之旅，没有逃出多远，就被追兵赶上，被诛杀于泜水（今河北省泜河）。
　　后世有人质疑背水一战的真实性，认为陈馀所犯的错误过于低级，心智健全的人绝不会有这种举动，比如他没有击汉军于半渡、没有把守井陉关、在绵蔓河畔留出开阔的作战地………因此全盘否定关于井陉之战的记载，认定这是太史公的文学创作。但是质疑者似乎有意回避了汉赵相较悬殊的兵力以及陈馀虚骄膨胀的自信。要知道，人性中的狂悖如果发作，往往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
日期：2012-03-15 21:59:09

　　（30）龙战于野
　　报捷的文书写得有些本末倒置，对破赵之战的经过叙述得很简略，倒是用了相当多的笔墨告诫汉王平时要注意天气冷暖，上阵要谨防明枪暗箭，切勿染恙或者受创。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绝不是报捷文书，而是嘘寒问暖的私人信件。
　　今年秋季的雨水有些过量，最近一段时间，战事吃紧，刘邦巡城频繁，经常走得两只脚上全是污泥，洗脚的次数随之增多。文书吏读完书信，他示意礼宾官带使者下去休息，暗暗思索着信件的含义，忘记了正在给他洗脚的两双柔荑刚才带来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感受。
　　其实，他关注的仅仅是简单得像开场白一样的对破赵战事的汇报，文书吏开始读那些嘘寒问暖的关切之语时，他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他对韩信的作战能力有绝对的信心，发兵攻魏时当众表示，汉军以韩信为统帅，破魏易如反掌。当时启用韩信，只是想一举扑灭魏豹点燃的后院之火，尽管麾下猛将如云，但是唯有派韩信出征，他才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启用韩信，实属无奈，如果能有更多的选择，他根本不愿走这一步棋。破魏之后，韩信派来使者，提议在北方开辟第二战场，以分散项羽的兵力。那时，他开始怀疑韩信有拥兵自重的意图，但因为楚军攻势渐急，为了降低正面战场的压力，他只能冒险答应韩信之议。远征军攻破代国之后，声势大振，这更让他寝食不安，钳制韩信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于是借荥阳战事吃紧、需要增兵之机抽调了远征军的精锐。

　　以韩信的作战能力，击败陈馀一点儿都不意外。令刘邦意外的是，韩信能以数万临时集结的市井之徒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彻底击溃力量数倍于己的敌军。
　　这简直是鬼神难测的用兵之道！上苍为何会把这种能力赐给一个自己不能信任的人？刘邦突然对侍女破口大骂，斥责她们没有注意到盆中之水已凉。水温明明冷热适宜，侍女满面错愕，正要换水，却被刘邦喝止，让她们马上退下。
　　房间里悄然无声，刘邦马上换上了一幅心如止水的神情。一瞬间，平日里看起来粗鲁爽直的他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胸有城府、心机深沉的人。除了他本人，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他的这幅面目。
　　这几个月里，楚军主力陆续开赴军情十万火急的前线，加紧了对敌人的攻击。曾经可以牵制一部分楚军的九江王英布最近被楚军骁将龙且打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项羽因此得以分出一部分九江地区的兵力进攻荥阳。汉军正面战场的压力日渐加大，与敌人相持不下，久战无功，士气颓唐不振。韩信自从八月份率军北伐之后，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顺利开辟第二战场，连战连胜，汉方士气因之复振。但军界高层对此并不持乐观态度，不知是出于忠心，还是出于嫉妒，一时间对韩信不利的流言不绝于耳，许多高级将领或明或暗地表示出了同一种忧虑：远征军统帅韩信可能会制造可怕的分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