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03 21:49:43

　　（48）龙战于野
　　（48）龙战于野
　　汉四年十一月，汉相国韩信亲自率领逶迤如巨蟒的军队，穿过万物肃杀的苍茫大地，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向田氏家族掌控的齐国发动了灭国性攻击。
　　参与本次战役的汉军共计四部：韩信在赵国征募的军队，新近来到军中的曹参、灌婴、傅宽各自率领的本部人马。

　　齐国有七十多座城池，地域辽阔，分兵把守必然会分散兵力，因此，田广把优势兵力都分布在与赵国接壤的西部国境。在这道军事防线上，驻扎历下的兵力最为强盛，多达二十万人。这样做固然有利于抵御强敌入侵，但是一旦边塞防线被突破，对组织纵深防御将极为不利。
　　就军事实力而言，汉军显然处于劣势（参与灭齐战役的汉军人数不详，大致不超过十万）。军队开拨之前，韩信综合评估了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结合谍探传回的情报对齐国的战略部署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最终决定秘密行军，经由平原津（山东省平原县附近）渡过黄河，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夺取历下，继而直捣黄龙，攻取齐国的国都临淄。攻占历下，齐国的西部防线就基本接近崩毁状态；夺取临淄，齐国的政治中心和军事中心就会陷于瘫痪，整个国家会瞬间成为一盘散沙。

　　实现这个军事计划的关键在于第一步，即秘密行军。若是被敌军侦知动向，后续计划的推行就会相当棘手。为了确保行动的隐秘，作为灭齐战役的指挥者，韩信必须对拔营时间和宿营时间、行军路线、军用物资的调度、行军速度等做出妥善的安排。如果说发动本次军事行动之前，他制定的战略规划是一具龙骨，处理这种种繁琐而又不容忽视的细节则是在为龙骨填充血肉，描鳞画睛。
　　征齐军从赵国出发时正值初冬，寒意迫人。齐国虽然同样与赵国处于黄河以北，但是由于靠近大海，这里的冬天并没有赵国那种咄咄逼人的肃杀之气。大军越往东走，韩信渐渐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反常的气息。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气候变化而导致的生理反应，而是来自于敏锐的战事嗅觉。齐国自汉军破赵之后就开始陈兵备战，可是而今汉军已抵达齐国边境，却看不出齐国有任何厉兵秣马的迹象，就连平原津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他们都没有分出一兵一卒把守。

　　田广究竟想做什么？韩信站在黄河岸边，遥望着河对岸的齐国，在拍岸惊涛中苦苦思索着。莫非田广得知汉军有所行动，改变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想法，打算加强纵深防御？如果是这样，先前制定的速战速决的战略就得做出相应的改动。
　　为了摸清齐国的军事动向，他先令军队驻扎在平原津，派出斥候先到齐国打探虚实，然而斥候传回的消息让他震骇莫名：早在十月份，汉王就派遣郦食其出使齐国，成功说服田广降汉，齐国军队目前已由如箭在弦的战时状态调整至常规备战状态。
日期：2012-05-05 23:14:40

　　（49）龙战于野
　　这个消息像投石机发射的一块巨石，把韩信的中军大帐震得摇摇晃晃。刘邦八月份返回正面战场时当众宣布过迅速攻齐的命令，如今在没有通知征齐军的情况下又派郦食其劝降，这种朝令夕改的做法无疑把韩信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韩信非常清楚主帅的慌乱对部下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无法做到镇定自如，紧紧握着腰间那口锈迹斑斑的长剑，手心里的汗水顺着指缝渗出，沿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恍惚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像回到了驻军修武时忽然见到刘邦的那个清晨，当时的慌乱与现在的感觉如出一辙，面临的问题都同样远远超出了他的军事能力所能解决的问题的范围。
　　斥候汇报完毕，一股诡异的气氛立刻在大帐中迅速扩散开，曹参、灌婴、傅宽等人齐齐看着韩信，等待他下达指令，眼神中的意味和大帐中的气氛一样诡异。他们追随刘邦多年，如今反而要归资历尚浅的韩信管制，心头颇有怨气，韩信陷入进退维谷的僵局，他们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同时对刘邦也有些不满——身为刀头舐血的武将，攻城略地是博取功名的唯一手段，如果不能在齐国大地上堆积万具枯骨，晋身之阶岂不少了几级？出于对韩信的嫉妒，他们有些幸灾乐祸，但是也不愿流露出对刘邦的不满，因为这样做会落下目无主上的口实。怀着这样的心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韩信像笼中困兽一般坐立不安。

　　看到帐下诸将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韩信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浪迹淮阴时那段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迷惘岁月。苦苦思索很久，他终于做出决定：军队暂时驻扎在平原津，派遣使者面见汉王，然后再做定夺。
　　从平原津到成皋，往返千里，使者一来回至少也得三五天。数万大军驻扎在齐国边境，齐国的情报部门就算再办事不利，在这三五天里也会把消息传回齐国王宫。田光并非昏聩之主，绝不会天真地以为汉军压境的目的是为了到齐国游山玩水。他会做出两种推测：第一，韩信毕竟只是刘邦的部下，田广会以为韩信有此行动是出于刘邦授意，打算趁齐国守备松懈，发动偷袭，不会想到汉军此次行动是韩信“擅作主张”；第二，汉军想借道绕到楚国后方，配合正面战场的汉军夹击项羽。对这两种推测加以对比，就会发现后一种推测显然经不住推敲，如果汉军只是想借道，为何行动如此隐秘，而不提前声明？一旦田广意识到这一件，郦食其在这三五天里必然会落到凶多吉少的险恶境地，刘邦则更能为攻齐找到借口。他能有千百种方法为汉军陈兵齐国边境找到正当理由，并要求田广为缺乏“议和诚意”而付出代价。

　　事实上，刘邦并不是第一回用到类似的伎俩，协同各路诸侯共灭暴秦期间，这种事他就做过两次。一次为进攻南阳时，南阳守已经答应投降，他依然发兵击之；一次是进攻峣关时，守将已答应叛秦，他却趁其不备发动猛攻。这一次他派郦食其说服田光投降，十有八九还是故技重施。
　　郦食其出使齐国之前，要求刘邦就此事发布通告，用意之一就是希望刘邦告诉韩信，在自己出使齐国的这段时间里，让韩信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刘邦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是汉方大本营每天出入的使者不计其数，谁会留意刘邦是否派人向韩信传达了这个消息。韩信与同僚的关系相当糟糕，如果郦食其遭遇不测，众人很难怀疑这是因为刘邦对韩信有所隐瞒所致，而是会怀疑这是因为韩信贪功使然。

　　在攻齐这局棋中，刘邦手中有两颗弃子，一颗是眼下要放弃的郦食其，一颗是未来要放弃的韩信。他没有把放弃郦食其的意图告诉韩信，目的之一正是为了让韩信背上贪功的骂名，挑拨臣僚对韩信的不满。放弃郦食其，有利于迅速拿下齐国，也能为放弃韩信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