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11 12:43:22
(50)龙战于野
对进退维谷的韩信而言,贸然进军或者遽然撤退都有失轻率,原地待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很难因此说他这样做是出于深思熟虑——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样做,这只是人在六神无主状态中的一种常态反应。
下达了原地待命的命令之后,韩信缓缓扫视着帐下诸将,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迫切希望属下能提出高见。身为决策者,下达命令时应该优裕自如,于自有分寸的姿态中摆出一种虚怀若谷的架势,使下属难辨虚实;神色过于凛然会使下属噤若寒蝉,过于犹豫则会被别有用心的属下利用,这是玩弄权术的原则之一。韩信走上仕途的时间虽不算短,但是对两面三刀的驭下之道一窍不通,不懂得掩饰真实的自己,这就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了可趁之机。
“将军接到的命令是攻击齐国,汉王虽然派人出使齐国,但是没有下令让将军停止进军。你怎敢擅作主张,停滞不前!”
发言之人名为蒯通,范阳人氏,汉军破赵之后才来投奔韩信,是名闻天下的辩士。
曹参、灌婴、傅宽三人加入征齐军,除了军事增援,监视韩信以防止其尾大不掉也是目的之一。他们手握重兵,都是实权派人物。韩信名义上是征齐军统帅,但是在进军与否这么重要的问题上,不可能无视他们的意见。若无他们的支持,征齐战役就很难顺利推展。
辩士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韩信下令原地待命的一刹,蒯通从韩信的神色中察觉到了犹豫狐疑,从曹、灌等人的神色中看到了失望,明白对齐动武是人心所向,才决定挺身而出进言。不过他这样做既不是为韩信着想,也不是为曹、灌等人着想,而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韩信闻言,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蒯通这句话正说到了诸将心里,但是谁也不愿表态予以支持。在这个形势异常微妙的关键时刻,他们更愿意扮演奉命而为的角色,把决策权全部交到韩信手中。这样做能规避日后可能出现的风险——汉王将来若因击齐而降罪,所有的罪过可由韩信一人承担;如果郦食其是汉王刻意布下的一颗子,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换而言之,韩信是否会受到惩罚无关紧要,自己的战功却是无法抹杀的。
蒯通明白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郦食其不过一介儒生,摇唇鼓舌却收服齐国七十余城。将军率领数万大军,耗时一年多才攻占赵国五十余城。为将数年,难道还不如一个竖儒?”
与其说这是劝谏,不如说是变相的羞辱。
大概从当上大将军的那一天开始吧,韩信就不完全是当年那个受到胯下之辱仍然忍气吞声的少年了。当年的韩信只是芸芸苍生中一个市井少年,无名无号,一无所有,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如今的韩信是汉政权的大将军、相国,是大小征战几十场而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拥有的一切使他对未来越来越有把握,不知不觉中,他渐渐淡忘了当年那个能包羞忍辱的少年。许多事他已无法忍受,或者说,他以为已经拥有了无需忍受的力量。
“出兵!”蒯通的话刚刚出口,双眼血红韩信就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这一刻的他可曾有一丝发觉中了激将法的悔意?即使有,自尊心也不容许他反悔,而且他也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自己对汉王的忠心天人共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政权、为了回报汉王。
日期:2012-05-13 12:54:10
(51)龙战于野
这是十一月的一个长夜。
这一夜与其他的夜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同样漫长,同样寒冷。
历下城西门的城头一字排开几十个松油火把,每个火把间距两三丈左右,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城头的值夜守军不慌不忙地来回走动着,每当走到靠近火把的地方,就有意识地放慢脚步,想从微弱的火光中攫取几分暖意。不久之前,他们接到齐王田广的谕令:齐国已与汉方缔结了攻守同盟,解除战备状态。因此,这一夜负责值守的每个人都心不在焉。
忽然,远处的荒野中传来了寒鸦急促的惊叫声,起初只是一两声,随后交织成了绵绵密密的一片,久久萦绕在墨色苍穹中。灾难将至的先兆已经出现,但是城头困寒交加的守军没有意识到,以为是锋利的夜风斩断了干枯的树枝,惊扰了乌鸦的美梦。天干物燥的冬季,这种事常有,不足为怪,乌鸦这种胆怯而脆弱的生灵总是喜欢小题大做,一有风吹草动就聒噪不休。
寒鸦的惊叫声消失后不久,城下的黑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声音令人相当不愉快,裹挟着一种危险的躁动气息,容易使人联想到沉寂如死的荒原中,一群眼冒绿光的狼穿过蒿草,缓缓逼近毫无戒心的孤独旅人的情景。守军当中有人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睁大眼睛探头向城下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惊奇地看到一片巨浪般铺天盖地的黑影正向历下城拍来,巨浪中夹杂着千万点寒光——那是兵器和盔甲上反射的淡淡月光。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目瞪口呆,一时间只觉得星天旋转,大地震颤。就在他们想发声示警的一刹,几支尖利的弩箭嘶嘶尖啸着穿过夜幕,像在草丛中穿行的毒蛇,洞穿了他们的喉咙,血花四溅。其他人见状大惊,立刻明白有敌军——虽然暂时不知是楚军还是汉军——趁夜偷袭,急忙吹响号角,猛擂战鼓,把险情通告给全城军民。一瞬间,平静的历下城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军队甚至来不及到校场集合,就赶快奔往往西城门方向……
这一夜,汉军的金戈铁马为齐国这个有将近八百多年历史的古国的覆灭谱写了华丽而残酷的退场终章。
汉军人数不过十万,历下的守军却多达二十万,但是大战爆发时正值深夜,守军不知道敌军究竟有多少人,在敌军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士气迅速瓦解,四处逃散。负责镇守历下的田解和华无伤眼见兵败如山,败局无法挽回,只得趁着夜色逃离。
历下距齐国的首都临淄只有二百多里,攻取历下之后,韩信分出一小部分兵力镇守历下,以安抚人心,然后亲率领主力马不停蹄地向东进发,沿途势如破竹,兵锋直指临淄。
第二天午后,齐王田广与相国田横接到了历下失守和汉军正火速向临淄挺进的消息。齐国的军队主要驻扎在西部国境和南部国境,内陆兵力空虚,以汉军锐不可当的战斗力和攻略如火的进军速度,仓促之间征调边防军到临淄组织抵御显然来不及,为今之计,只有放弃临淄后退,收缩战线,调集边防军回援,并向楚国求助。
下令撤退之前,田广先派出一支禁军驰往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驿馆,押赴汉方使臣郦食其进宫。同时命人在宫殿前的广场上架起一口油锅,煮沸热油,又气又急地等待郦食其前来。
郦食其会不会已经逃跑了?釜底之薪噼里啪啦地作响,锅中热油青烟腾腾,田广焦躁不安地在大殿前踱来踱去,暴怒欲狂。在他看来,汉方此次进兵完全是一个阴谋,郦食其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使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郦食其居然被禁军带回来了,而且镇定自若。这更使田广深受刺激,越发相信汉方此次进军是早有预谋。
郦食其平静地盯着田广,眼神中没有一丝慌乱与恐惧。
田广看一眼滚烫的油锅,目光转回到郦食其脸上:“你能让汉军退兵,我就让你活下来,否则就烹了你!”
青灰色的苍穹像一个倒扣的大酒瓮,漂浮在天际的几缕白云像蒸酿美酒时的腾腾香气。郦食其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想到了酒香缭绕的少年时代,那段纵酒狂歌的岁月真是恍如昨日。在自己的老家高阳(今河南杞县西南),每逢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都忙着酿酒。家乡美酒的香醇,别处的酒简直无法与之相比啊!那天边的白云,莫非是父老乡亲酿酒时的酒气所化?
郦食其深深吸口气,像喝醉了一样狂傲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品行高尚之人做事从不推脱不前,你老子我不会遂你心意!”
“烹了他!”田广歇斯底里地喊道。
汉军岂会因保全我一人而退?刘邦啊,你到底是怎么盘算的?郦食其心头惨笑,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闲庭信步般走到油锅前。
被抛入油锅的一刹,他想到了结缨而死的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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