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15 20:42:04

　　（52）歌到南风尽死声
　　韩信。
　　想到这个人，龙且的嘴角微微上翘，如同微微拉开的弓弦。若不是身边有亲兵跟随，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年那个跟在项王身后唯唯诺诺的懦夫居然能成为一军主帅，世道多么荒唐滑稽！龙且左手握着马缰，右手握着马鞭，怔怔想着，强忍笑意，浑然没有注意到风中飞起了星星点点的雪片。这是齐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起初下得零零散散，像从军多年而能毫发无损的退役者，没过多久就铺天盖地而来，像突然决堤倾泻而下的洪潮，又像遭到强敌狙击而四处溃散的败军。
　　忽然，坐骑猛地打个响鼻，一抖脖颈，差些把龙且掀下马背。原来是马鬃上的积雪融化，冰冷的雪水让坐骑打了个寒战。龙且急忙收缰勒马，悻悻拂掉肩头的积雪，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又产生了一丝想笑的冲动，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韩信，而是因为项王。
　　项王挥军征讨彭越之后，刘邦派人到成皋城下骂阵，守将曹咎不堪其辱，开城迎战，结果一败涂地。曹咎自觉无颜再见项王，在乱军之中自刎而死。刚刚击败彭越的项王闻讯大怒，来不及擦洗乌骓身上的征尘就匆匆回兵，汉军听到乌骓的嘶鸣，个个像正与情人调情时忽然看到正主的情夫，以一往无前的气概迅速逃窜，躲入广武（今河南荥阳东北），在城头探头探脑地看着怒不可遏的项王，连大声喘气的勇气都没有。

　　正当项王为如何引诱刘邦出战一事而绞尽脑汁的时候，齐国的使者来到了楚军大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韩信于日前忽然对齐国发动大规模军事攻击，占领了齐国的半壁江山，齐国愿与楚国搁置历史遗留问题，联袂抗汉。为了挫败汉方从东西两线夹击楚国的阴谋，项王当即答应了齐国使者的请求，派遣最为信任的爱将龙且率军二十万赶往高密，与暂时驻扎在那里的田广会师，然后共击韩信。

　　项王总兵力三十多万，派往齐国的援军却多达二十万，目的只是为了对付一个曾钻人胯下的懦夫，岂不是太过小题大做？韩信这个黄口小儿能成名，不过是因为北地无人，时运庇佑而已，从前英武霸道的项王怎么会为一个胆小鬼而兴师动众？骏马行进间，龙且猛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项王这样做是因为高估了韩信，还是低估了自己？如果是后一种假设……
　　“全力前进！”
　　龙且握着马鞭的右手骨节暴凸，鞭梢在飞雪中划出一道轨迹难明的曲线，发出一声尖锐的爆响，一马当先冲进雪幕，跟在他身后的二十万人急忙跟上。骑兵有坐骑可乘，跟上主帅的步伐比较容易，步兵身负武器和干粮，全力前进也很难赶上骑兵，没有奔跑多久，与骑兵之间的距离就渐渐加大。阴霾密布的苍穹下，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好像一条被人拦腰一斩，仅剩一丝皮肉相连的巨蟒，为了寻找藏身之处而全力逃窜。

日期：2012-05-17 20:00:02

　　（53）歌到南风尽死声
　　黄昏时分，在雪光的映衬下，辽阔的原野像一幅被浸湿的水墨画，墨色渐渐洇开，原先泾渭分明的黑白两色串通一气，融化成了一团鬼鬼祟祟的深灰色。被四面城墙包裹的高密城的轮廓愈加黢黑，像一方有棱有角的镇纸砚台。
　　为了显示与楚国结盟的诚意，齐王田广亲自到城外迎接友军，接待龙且的态度分外热情，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在为龙且接风洗尘的宴会上，他绝口不提齐楚的历史遗留问题，话题主要围绕野心勃勃的刘邦和汉方第二战区总司令韩信展开。
　　说到刘邦，田广像一个依傍富家公子，一心想嫁入豪门却被无情抛弃的女子，不提自己爱慕虚荣，只抨击对方寡情薄幸；说到韩信，他则像一个喜欢招蜂引蝶却还故作清纯的女子，不提自己水性杨花，却说登徒子如何轻浮，名为赤裸裸的谴责，实则为沾沾自喜的炫耀。不过，田广的“炫耀”——宣扬韩信的作战能力——并非因为沾沾自喜。与数目庞大的齐军相比，韩信的军队明显处于一般意义上的劣势。夸大韩信的作战能力，一定程度上能够为齐军数日之内就丢失半壁江山的败绩开脱。龙且是个很骄傲的人，碍于礼节，他没有当面反驳，只好暗中安慰自己：韩信这个懦夫算什么东西？一个被韩信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所说的话又何必放在心上？

　　除了谴责刘邦和韩信，田广还提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汉方的陈武、蔡寅、陈涓、王周等人正火速赶往高密，协助韩信攻齐。田广的本意是想提醒龙且：刘邦派遣多路军队入侵，足见灭齐之决心，不可大意。龙且在赶往高密途中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他对此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刘邦此举是对韩信的作战能力不放心的一种反映。因为田广所说的这些人直接听命于刘邦，与韩信统辖的军队没有隶属关系。

　　抵达高密的第二天，龙且带着自己的高参到高密城外视察地形。在智囊团的陪同下，他走到了河边的一个小山丘上眺望汉军大营，像一头猛虎嗅着按在爪下的猎物，思考该从哪里下口。
　　“诸位有何高见？”龙且思索很久，转身向智囊团发问。
　　一个谋士站出来说道：“汉军远离国土作战，锋芒锐不可当。齐楚两军在本土作战，容易逃散，我们不如深沟高垒，坚守不出，让齐王派遣亲信在沦陷区招抚旧部。沦陷区的官员和老百姓如果知道他们的国王还在，楚军又来救援，一定会抗击汉军。届时汉军将落入四面皆敌的境地，我们则可以迫使汉军不战而降。”
　　韩信攻占历下之后，星夜兼程奔袭临淄，一举摧毁了齐国的政治中枢和军事中枢，使庞大的齐国陷入瘫痪，然后趁齐国一片混乱之际，派遣灌婴率兵北上，扫荡北线的齐军，又派曹参沿原路返回，收拾敌军的残余势力，保证汉军腹背的安全，并扫荡南线的齐军。最后，三路大军会师于高密，共同为迎击楚军作准备。经此重击，齐国的军事力量虽然受到了严重伤害，沦陷区的反汉势力却不容小觑，汉军仍然处于反汉势力的包围之中。

　　这个谋士建议龙且暂时按兵不动，调动反汉势力从四面八方围攻韩信。从军事角度来说的确是一条好计策，但是不符合楚王项羽的战略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