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25 13:09:08
(57)歌到南风尽死声
验明身份之后,张良捧着装有汉王印信的锦盒候在辕门前,请值守卫士通报韩信,说成信侯张良受汉王委派前来拜会,言辞动作间恭恭敬敬,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值守卫士受宠若惊,怔怔看着面前这个秀气得像一个女子且略带病态的中年人,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奔向韩信所在的中军虎帐。
其实,张良根本无需通报就可以直接驱车驰入军营,可是他知道韩信的自尊心很强烈,刘邦几个月前一手策划的修武夺军事件可能已伤害到了韩信的自尊,只怕自己再次擅闯军营会激起韩信的抵触或者反感。眼下正是汉方急需韩信效力的紧要关头,行事向来四平八稳的他实在不愿意因为个人过失而节外生枝,宁愿在飞雪连天的辕门外等待。
几片雪花落到手背上,瞬间就如富贵荣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张良微微叹口气,忽然想到了灭亡多年的故国。那时自己是韩国相国之子,还是一个弱不经事的少年,每逢大雪天气,总是穿着温暖的狐裘,卧在红烛轻晃的歌楼上,在罗帐里听雪落簌簌;韩国灭亡之后,自己流浪江湖多年,深冬时节往往听雪客舟中,在风疾云低的江面上把一腔愁绪任由失群孤雁的哀鸣撩拨;而今听雪辕门下,鬓已星星也。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说愁是强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欲说还休。
张良暗中苦笑,吹吹锦盒上的雪片,抬头正看见韩信率领几个亲随朝辕门走来,当即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走到韩信面前,躬身示意,寒暄几句过后,并肩走向中军虎帐。入帐之后,侍从很快就送上几盅热酒,给远道而来的张良驱寒洗尘。
张良虽然一路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而来,但是除了靴底,身上不见有一丝灰尘,好像穿的是刚刚裁好的新衣。他的面目清秀光洁,揽袖端杯时,可以看到他那纤长的手指如白玉雕成。韩信扫一眼自己略显凌乱的装束,心头哑然失笑,甚至怀疑张良是个女扮男装的妇人。时至今日,这位汉方第二军区的最高指挥官依然保持着少年时期的生活作风,一是因为少年时期养成了不修边幅的习惯;二是因为军务倥偬,无暇关注这些旁枝末节。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张良的好感。因为张良举手投足间颇有谦谦君子之风,言语谈吐更使人如沐春风。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他过于中规中矩,平和超凡的气度中似乎隐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意,对谁都不愿意敞开心扉。
日期:2012-05-27 19:13:34
(58)歌到南风尽死声
但凡谈到与军政事务无关的话题,比如人情世故、结交友僚、美女财货、口腹之欲,韩信总是会表现出令人费解的迟钝的不加掩饰的反感。张良对此早有了解,随口聊了几句齐国的风土人情即切入正题,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册封韩信为齐王,并且特意声明,不是假王(暂时的王),而是真王。
破齐之后,韩信差人面见汉王,称齐人狡诈多变,齐国与楚国接壤,容易发生变乱,请求汉王册封自己为代理齐王以镇抚齐国。而今得闻所得超出所求,不由喜形于色。
张良饮完一盅酒,打趣似的说到了汉王做出这个人事任命时说过的非常有趣的一句话:“大丈夫建功立业,要当王就当真王,当什么假王!”这句话带有典型的汉王式语言风格——粗豪爽直。
凭借对汉王的了解,韩信断定它的确出自汉王之口,并且认为汉王当时的心情非常愉快。在他的料想中,齐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被并入汉方版图,汉王心怀大慰实属情理之中。
然而,事实恰恰与他所料相反,刘邦当时非但不高兴,反而勃然大怒,他说了两句话,张良只说了第二句,刻意隐瞒了第一句:“我被围困在这里,日夜盼望你来援救,你却想称王!”后来他答应韩信的封王之请,与张良的一句话不无关系:“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止韩信称王?不如暂时答应他的要求,这样做至少能使他保持中立。”
对齐国发动大规模军事袭击之前,刘邦抽调了韩信军中的精锐力量,参与破齐之战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对他死心塌地的灌婴、曹参、傅宽等人手中。破齐之后的韩信没有割据自雄的实力,但绝对有封王的功劳。张良对此心知肚明,在刘邦发怒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为韩信辩解,至少可以做到不置一词,但是在事关韩信命运的关键时刻,他选择了逢君之恶,事后还对韩信隐瞒了真相。
张良这样做表面看似为了稳定汉方的政治局势,但是实际并非如此,而是为了完成以项羽之血祭奠复国无望的悲愿。自从韩王成被项羽诛杀,他投奔汉方阵营之后,楚汉之争的本质已在一定程度上由项刘之争悄然演变为项张之争。无论韩信还是刘邦,只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两颗棋子。他没有直接调用韩信的权力,却可以通过刘邦操控韩信。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先获取刘邦的信任,使刘邦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当刘邦因韩信的封王之请而震怒时,他才会说出迎合上意之言,因为这是得到信任的一种手段。
除了册封韩信为齐王,张良此行还有另外一个使命:抽调一部分征齐军到广武前线。
刘邦下达此令的目的昭然若揭——防止韩信坐大难制,同样的手段已不是第一次用到。抽调韩信军中的精锐而不使之起疑无疑是一个难题,刘邦在这个问题上向来如履薄冰,出使齐国的张良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可以说他比刘邦更需小心翼翼。一方面是出于分内值守需要,若是对这个问题处理不当而触怒韩信,刘邦可以另寻安抚方法,自己则可能会被安上传达指令有误等罪名成为替罪羊;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完成私愿的需要,因为只有使韩信坚定不移地效忠于刘邦,才能通过操控刘邦更好地利用韩信。
当韩信还沉浸在封王之喜之中的时候,张良忽然面显忧色,说到了汉王在正面战场面临的困境及其对韩信的挂念。依他所言,汉王正处于朝不保夕的危险境地,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韩信,盼望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韩信闻言既羞惭又感动,一时间无言以对。汉王危在旦夕,自己却在这里因荣登王位而沾沾自喜,为人怎可这般忘恩负义!若不是汉王,自己岂有今日!张良一边不动声色地展开言语攻势,一边悄悄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忖度火候已到,于是提出调兵之请,言辞恳切,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这是汉王的命令,而是汉王对齐王的请求。韩信更是惶恐,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调兵。
使命完成!张良长长松口气,继续聊下去也只能聊一些无关宏旨的话题,这并非不善言辞的韩信所长,他借口病体不耐久坐,请求先到驿馆休息,韩信急忙起身亲自相送。
从驿馆回来的路上,韩信忽然想到刚才的谈话内容中遗漏了一个人——被田广烹杀的广野君郦食其。成信侯为什么没有提到他?是汉王因自己的灭齐之功不予追究,还是广野君是汉王为攻齐战役刻意舍弃的一颗子?应该是汉王不愿追究吧,他暗中思量着,广野君追随汉王多年,汉王为人仁厚,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安忍无友的事。可是如果猜测是真,郦食其之死岂非全因为自己……
一阵冷风掠过,韩信战栗不安,大步走向虎帐,命令传令兵马上召集诸将前来集会,安排抽调兵员开赴广武事宜。传令兵出帐之后,他向火盆边移近一些,身体颤抖着,却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只能将功补过了,他怔怔想着,烤着冻僵的手指,久久感受不到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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