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能用到的中国智慧——战国六家诸子那些事儿》
第6节

作者: 赵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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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春秋到战国,已经从天下动荡发展到天下大乱。所谓春秋八百诸侯——当然这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到了战国后期只剩下了七个强国,也就是所谓“战国七雄”:齐、楚、燕、韩、赵、魏、秦。两百年间,七雄之间合纵连横(“合众弱以攻一强”为合纵,“事一强以攻众弱”为连横。合纵指东方六国联合抗秦,连横即秦国拉拢某些弱国进攻他国。还有一种说法是:南北为纵,六国地处南北,故南北联合抗秦为合纵;东西为横,秦处西,六国在东,故东方六国事秦谓之连横),你争我夺,钩心斗角,玩尽机谋,上演了一出壮观又血腥、机智又卑劣的历史剧。昔人曾评价讲述这段历史的《左传》为“相斫书”,相斫就是相互砍杀,也就是战争的意思。《左传》充满了战争的记录,陆游《对酒》诗云:“孙吴相斫书,了解亦何益?”梁启超更认为二十四史即最大相斫书:“昔人谓《左传》为‘相斫书’,岂惟《左传》,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战国时代的风貌。战国后期,秦国日益强大,东方六国都各打算盘,合纵不过是靠不住的松散联盟,结果被秦国各个击破。孟子死后不到七十年,秦国统一了天下。

  孟子正是在列国战争如火如荼、诸侯相斗你死我活的时代登上了历史舞台。那是一个不看情面,只看实力的时代。孟子出道时,由于他犀利的思想、雄辩的口才,曾经名满天下,一段时间内很风光,受到热烈欢迎。此时的孟子出行有专车几十辆,随行人员几百位,所到国家,国君们都要馈赠黄金,聆听教诲。这时的孟子是著名的政治家与社会活动家,是超级知识分子,享受的是卿大夫的待遇。其实就孟子的社会身份和活动方式来说,他同当时名声不好并且遭到他激烈抨击的纵横家如苏秦、张仪一样,也是所谓“游士”,即没有固定职务的自由知识分子。他们主要通过自己的游说,让国君们接受自己的政治主张,从而获得政治地位与经济待遇。所以后来北宋反孟的思想家如李觏就说:“孙吴之智,苏张之诈,孟子之仁义,其原不同,其所以乱天下一也。”(李觏《常语》)“孙吴”指孙子和吴起,两人都是春秋战国时最有名的军事家,所谓“孙吴之智”指的是打仗的智慧;“苏张”指纵横家苏秦和张仪,在正统儒家看来,“孙吴之智”和“苏张之诈”都是不光彩的,不道德的。李觏将“孟子之仁义”和“孙吴之智”、“苏张之诈”相提并论,认为他们的主张和活动都是乱天下,这就抹杀了孟子思想的道德价值。司马光《疑孟》也指责孟子是“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孟子出卖自己的灵魂,把古圣先王的智慧当商品兜售。这话说得就更刻薄了。

  必须指出,孟子和苏秦、张仪等纵横家有根本的区别,那就是纵横家专门吃战争饭,孟子却是一位最著名的反战人士。纵横家没有特操,有奶便是娘,如苏秦到秦国鼓动秦惠王吞并天下,惠王以秦国还不够强大为由拒绝了苏秦的建议。苏秦就转而鼓动其他六个国家联合起来打击秦国,《史记》说他“为纵约长,并相六国”,意思是当了六国联军的总司令并兼任六国总理,可说是备极尊荣,但最后还是落了个车裂而死的下场。苏秦曾感慨:“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因此苏秦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这体现了时代的巨变对人们人生观、价值观的深刻影响。孟子坚持崇高的人生理想,“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在什么情况下都坚持自己的政治原则。如果违背自己的政治原则乃至政治理想,诸侯请他他都不去。孟子的价值取向和苏秦的价值取向体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观,讲实惠,还是要学苏秦,讲道德,还是要学孟子。一正一邪,究竟学谁,这是一个严峻的人生选择。

  前面说过,战国群雄相互拼杀是为了实现各自统治者的野心,但统一同样是老百姓的要求,天下大乱,战祸连绵,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孟子不是反对统一,相反,他也主张使天下定于一,但他的动机、方法和途径与纵横家完全不同。纵横家费尽心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靠权诈机谋迎合统治者而求得升官发财;孟子则是一心一意要推行仁政王道,也就是通过符合最高道德要求的政治诉求来消弭战祸,统一天下,拯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正一邪,是不容混淆的,也正由于这样,孟子尽管是当时最著名的反战人士之一(另一个著名的反战人士是墨子),但他并不绝对地反对战争,例如他认为成汤伐桀、武王伐纣的战争就是值得肯定的正义战争。是不是正义战争,衡量的标准只有一个:是否符合人民的利益。但是从春秋到战国的战争都不是这样的正义战争,相反,都是统治者争权夺利,兼并土地,给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非正义战争。孟子沉痛激烈地控诉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因此,孟子强烈地主张“善战者服上刑”(《孟子•离娄上》)。

  在一个靠实力和战争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时代,提出“善战者服上刑”,自然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考察春秋战国形势,各国有善战者不一定繁荣强大,但没有善战者则一定难以生存发展。最典型的例子莫如赵国。赵国作为战国七雄之一,经过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空前强大。战国后期,赵国由于有善战的廉颇才能大破齐国和燕国。秦赵长平之战,赵军开始由廉颇指挥,廉颇采用坚壁固守之策,秦军三年都劳而无功,对他一筹莫展。等到赵王中了秦国丞相范雎的反间计,撤掉廉颇,换上了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赵军就大败于秦军,四十万人全都投降,结果除了老弱病残二百四十人,剩下的全都被秦将白起活埋了。赵国的军事力量经过长平战役,差不多消耗殆尽。赵国其后出了个善战的李牧,屡次大败匈奴和秦军,解除了匈奴和秦国对赵国的威胁。但秦国又使用反间计,赵王杀害了李牧,不久赵国就被秦国灭掉了。此外,燕国有乐毅便能大败强敌齐国,收复失地,并攻占齐国七十多个城池,直到拿下齐国首都临淄;齐国有田单才免遭燕国吞并,先用反间计使燕王撤了乐毅,又使用火牛阵大败燕军,收复了全部失地;楚国在很长时期内一直受三晋的欺负,用厚礼贿赂秦国,才维持了与三晋的和平局面。后来因为有了能文能武的吴起,变法强兵,国势日盛,才有能力抵御三晋,并讨伐强大的秦国,威震诸侯。没有善战的军事将领,保卫国家则无从谈起。孟子在这样一个战争时代坚决反对战争,不管他有多么充分和高尚的理由,肯定行不通。

  更为不合时宜的是,孟子不仅提出“善战者服上刑”,还提出“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离娄上》),意思是对主张开荒拓土增强国家实力的人也要给以处罚,这就完全对抗了富国强兵的时代潮流。这项主张的反证就是商鞅变法。商鞅为秦孝公“为田开阡陌封疆”,制定贯彻法家的耕战政策,奠定了秦国称霸的基础,使秦国由一个地处西陲的不发达国家逐渐成为傲视群雄的头号强国。孟子的看法当然另有深意,他的动机还是从百姓的利益出发,他是怕开垦了新的土地,百姓要承担更沉重的赋税。但不管怎样,他的许多主张特别是反战立场确实远离战国实际。他的“仁者无敌”的见解尽管无比崇高,但在波诡云谲、充满欺诈的战国时代,往往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有效可靠。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孟子“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就是说他的见解迂腐高远得不切实际。从特定的角度看,这个评价确实没有冤枉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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