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圣王阳明》
第19节

作者: 小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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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阳明在会稽山留下很多诗作,比如“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 “江鸥意到忽飞去,野老情深只自留。” 他一度想就这么神超形越,世外悠悠隔人间了。然而,就在他准备挥刀斩断一切俗念,了却尘缘,魂归自然的霎那,一个念头蓦地在脑海中闪现:“我能舍弃一切,但我终究无法舍弃奶奶和父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

  王阳明毕竟是读孔孟之书长大的,深知天伦不可违。而且,即使是在远离庙堂的山水之间,他的诗中依然有“夜拥苍崖卧丹洞,山中亦自有王公。”的句子,心中依然不忘“王公”。
  这种矛盾的心态或许可以解释心学为什么被人看作是儒家和道家的结合,很多人把儒和道简单理解为入世和出世是不完全对的,儒家我后面还要讲,至于道家,开山鼻祖自然是老子了(不是我)。后世很多人曲解了老庄,动不动就跑到山里躲起来,以为自己很道家。
  其实,老子的思想核心都集中在一句话里:无为而无不为。
  原句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这里的损是指破除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成见和观念,最后达到一种将万事万物都看成是变动的,相对的境界,不囿于任何偏见。
  无为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追求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态。老子还说过一句很拽的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句话的中间都是废话,天和地肯定是顺应自然的,重点在人要法自然。叔本华认为人生的本质就是痛苦,因为每一人都长期处于欲求不满,目标不能实现的纠结中,这就需要时刻调整心态。老子肯定追求目标,但同时强调行动不要刻意,做作,心态要自然,学会主动放弃不可能改变的事物。心学中权变的智慧正来源于此。

  其实,冯友兰用陶渊明的一句诗很好地概括了道家思想的精粹,就是“结庐在人境”。“人境”两个字是重点中的重点。
  第二年,王阳明移居西湖,心情渐好,“复思用世”。他听说虎跑寺有一个禅僧坐关三年,不语不视,觉得不可思议,便亲自登门拜访。但见那和尚如泥塑一般,端的是岿然不动。王阳明想测试一下他,大喝道:“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和尚被吓得跳了起来,睁开眼睛和他交谈起来。王阳明问他家里的情况,和尚说还有一个老母尚在。王阳明又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起念否?”和尚想了想,道:“不能不起。”

  王阳明笑了,给他讲了一番“爱亲本性”的道理,听得和尚眼泪哗哗地淌,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剧烈的突变,哭着谢过王阳明,收拾行李回家去了。

日期:2008-4-28 17:44:18

  王阳明也回到京师,销了长假继续当他的刑部主事。
  不久,机会来了。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的王阳明被派到山东去主持乡试。
  齐鲁之地,圣人之乡,又是选拔人才的工作,王阳明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了。
  于是,当年的山东考生们集体抓狂了。因为当他们拿到试卷时,发现第一题的题目是“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这句话是孔子他老人家说。话说鲁国贵族季子然有一天问孔子:“仲由、冉求可以称得上是大臣吗?”孔子说:“靠,我以为您问什么呢,原来是问仲由和冉求啊。所谓大臣,用道义事奉君主,行不通就辞职不干。现在的仲由和冉求,只可以称得上是有才干的臣。”
  好了,发现问题了吧?人孔子生活的时代是春秋,诸侯割据,礼崩乐坏,作为正统的周天子根本没人去鸟,八佾舞于庭那是家常便饭,僭礼之事随处可见。那么OK,你诸侯都不遵循人臣之礼了,那底下的大夫,贵族也没有对其死谏到底的必要。到了战国,世风每况愈下,后现代都没人玩了,要玩就玩非主流。于是乎,孟子同学愤怒了,开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看见没,儒家原教旨是反对愚忠的,归纳起来就是“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当孟子时,天下分崩离析,人民可以在自由在各国之间穿梭,觉得此国不好可以去彼国,谁离了谁活不了?因此,《孟子》开篇就是梁惠王(就是魏惠王,因魏国国都在大梁,所以也称梁惠王)的抱怨:“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怨天怨地总结起来就是:为什么我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面子工程搞得比金太阳还好,邻国的百姓就是不偷渡到我们魏国来?于是,老孟开始忽悠了,说东道西,扯来扯去,归纳起来七个字:无恒产者无恒心。而要想让大伙儿都有恒产,都跟着您混,就得施行仁政,不然,大家伙都跑光了您也是活该,正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是也。

  好了,现在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这么讨厌孟子了吧?“民贵君轻”也就说说过过嘴瘾罢了,剩余价值理论也就用来批判一下万恶的资本主义罢了,你还很傻很天真把它当真了?
  然而,王阳明首场就出这样犯忌的题是颇具深意的。
  牟宗三在对比朱熹和陆九渊时认为,理学作为一门尊崇德性的学问只是经验地,外在地尊。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久久自然贯通,可见这格物致知之学是全为经验的。
  那么,这种从外向内的修身路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很简单,因为格到什么程度才算到头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于是就出现了心与理无法合一的问题。这就跟现在天天提“保持党员先进性”一样,你就是说破了嘴,也有人当耳旁风,心理终判为二。
  于是,朱熹自认为很实在的学问在陆九渊看来都是虚的。陆象山同学早就说了,小朱啊,你那套理论都是“歧出和假借”,是“道问学”,于心身性命无关,最多也就成个学者专家,对学术文化有所贡献,而于道德践履,成圣成贤没什么鸟关系。你朱熹要著书立说,理会字句,因此不免有“杜撰”处,不免“粘牙嚼舌”,不免“做个道理”,不免“支离”,这些都是虚的。陆子曰:“千虚不博一实。吾平生学问无他,只是一实。”“若某则不识一字,亦须还我堂堂做个人。”

  象山认为成圣之学全是内在性的,人格完成之践履上的,由内向外发散,直至“大人者与天地合德”“仁者与天地万物一体”的境界,而与知识学问的多寡并无本质关系,这也是后来王阳明“人人皆可成圣”的由来。
  一句话,理学与心学的区别就是“为学”和“为道”的区别。
  朱陆之争从“鹅湖之会”始,终其二人一生,延续几百年,理学因官方的吹捧而成为显学,但问题终于慢慢显现出来。
  顾炎武评价明朝科举时说:“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钟粟,黄金屋,而一旦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
  事实上,原儒并不反对追求利益,《中庸》里也有:“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看到没,只要你有舜的品德,就可以像他一样名扬天下,位高权重,富甲天下,寿比南山。但问题这仅仅是一种理想状态,现实中才德与禄位并不完全对等,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道德楷模孔子。孔子的思想品德肯定能打100分吧?但他一生却颠簸流离,教书糊口,被后人遗憾地封为“素王”。而到了明朝,才德与禄位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有才德者不必有禄位,有禄位者未必有才德。人人都做抬轿人,无人想做轿中人。朱熹被大家伙抬来抬去,成了标准的敲门砖。


日期:2008-5-4 17: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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