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同一期的学员鲁才同志，上海人，只是由于看不惯早期“文丨革丨”混乱的局面，看不惯红卫兵打砸抢的行为，看不惯批斗“走资派”的残忍，便说了几句“风凉话”。不知怎的，他的话传到领导耳朵里。这还得了，在那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年代，有敢对“文丨革丨”表示异议的人，必死无疑。因而很快，全团召开了“批判鲁才大会”，对鲁才进行口诛笔伐，之后也做“政治停飞”处理，很快便被遣送回原籍。一个好端端的飞行员，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断送了一生。

　　我们的教员中，有两位同志平时喜欢钻研理论，时常写几篇评论文章，人称“理论家”的黄俊海、贺玉寿，对林彪所提毛主席的“四个伟大”，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感兴趣，说毛主席其实是“两点伟大”，即“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而没提“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二项，并且撰写文章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本来是思想认识的不同，是学术之争，况且本来也弄不清“两点伟大”和“四个伟大”有什么不同，都是赞扬毛主席的，只是程度和侧重点不同而已。这也是犯了大忌，反对林彪提出的“四个伟大”，这还了得？！组织即刻对这两位飞行教员做“政治停飞”处理，召开全团大会对他们批斗，还派人把他们押解起来，最后遣送到劳改农场去劳动改造。这真是人间悲剧啊。

　　这几起事件过后，弄得人人自危，个个谨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冲撞了文化***而惹上杀身之祸。
　　记得，我们大队一名航医出身不太好，平时说话也不怎么注意，所以每次运动他都是批斗对象。就是不犯事，老老实实工作，只要运动来了，也把他拉出来批斗一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更革命，更忠于毛主席。还有的教员，打扫卫生时没留意，把毛主席塑像掉到地上了，或者是用印有毛主席语录的报纸当手纸了，都吓得魂飞魄散，不但在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中反复检讨，还逢会必做自我批判，寝食难安，都快神经质了。我们看他怪可怜的，但也爱莫能助，谁让他们有“对毛主席不忠”的行为呢？……

　　我当时真的很庆幸自己根红苗壮，父系上溯几代雇农，父母都是革命军人，至少使我躲过了这些无妄之灾，不去害别人，也不被别人所害。
　　日期：2010-10-25　13:09:19
　　当然，也有些人则是乘着文化***的“东风”，大搞形式主义，以突显自己是多么革命，多么左派。平时不是钻研飞行技术，而是用大量时间去画毛主席画像，在楼前塑毛主席塑像，不管像不像，谁也不敢说什么。有些教员效仿地方，引进“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的形式，自己先做起来，结果大家谁也不敢落后，纷纷跟进，最后成了制度。各飞行教学组每日必须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谁不搞谁就挨批评。不但要搞，还要认真搞。

　　这些“褶子”在我们纯技术性的工作中也比比皆是。有的教员突发奇想，在飞行的联络术语中，前后都要加一句毛主席语录。比如飞行员请示着陆时的用语是“27起落架放好，着陆”，塔台回答“可以着陆”，干净利索。而加上毛主席语录，便成了：“宜将剩勇追穷寇，27起落架放好，着陆！”塔台回答：“不可沽名学霸王，可以着陆！”进入空域飞特技的报告词是“27进入了空域”，塔台回答“可以进入空域”。而加上语录，便成了“为人民服务！27进入张思德战区！”塔台回答：“要斗私批修，可以进入张思德战区！”

　　诸如此类，不伦不类。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在当时，这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谁若发明了忠于毛主席的言行，谁就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更有甚者，当时大力推行革命样板戏，飞行人员不言飞行，而是把大量精力用于学唱样板戏上。我原来比较爱好京剧，喜欢吊两嗓子，结果被人“揭发”,选为学唱样板戏的小教员，去教全大队的飞行教员和学员，弄得我压力很大，平时我是不善于出头露面的。大家学唱热情很高，形势逼得我不干不行。我要先学会唱，才能去教。我买了样板戏的唱本，先关上宿舍门自己躲起来练。好在那时每天广播里大肆播放的都是这些样板戏，充耳不闻，帮我做了普及教唱。等到集体合练时，我只是纠正、规范一下音准调门，指挥大家一遍一遍地唱就成了。

　　为了推广样板戏，八航校还组建了一个戏班子，上演《智取威虎山》全本戏。戏中杨子荣等主要角色，就是抽调飞行团的几位飞行教员脱产演出。这个戏班子不但为八航校的几个飞行团表演，而且深入到很远的农场、煤矿、公社，甚至还拉到哈密市表演，最后居然应邀到首府乌鲁木齐市唱了好几场，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但这些飞行教员兼职的演员一演就是半年，教学进度也一搁就是半年。飞行员不搞飞行改行演戏，这也只能是文丨革丨那个颠三倒四的年代才有的怪现象。

　　日期：2010-10-25　13:17:00
　　文丨革丨期间，少不了召开各种批判大会，批判社会上各种“反动思潮”，批判刘、邓的“反动思想”，还批判本单位反文丨革丨、反***思想的人。这就需要有人写批判稿，有人在会上批判。
　　我文化程度在当时算比较高的，综合素质还好，竟不得已成了批判“高手”之一。每次全团或是全校召开批判大会，我必是大队派出的上阵人员，推都推不掉。其实我自知理论水平和写作能力一般，根本上不了台面。只不过刚到飞行队时，正逢文丨革丨开展之际，在小范围内批判社会上反动思潮，我写过几篇稿子还不错，被大队耿政委相中。这下一发不能收，以后每次不管大会小会，只要是批判会，耿政委必找我写稿子，或是让我参加批判大会，在会上发言。我是个年轻教员，只好从命。

　　任务下来，压力太大了。我窝在那里孤陋寡闻不说，就是笔杆子也枯涩呀。我读过地方报纸上刊发的批判文章，那个言辞，那个文采，那个犀利，我哪儿会啊！但写好写不好是水平问题，写不写批不批可就是态度问题了。没办法，我只好用大量时间翻阅有限的报纸，找相关文章，借鉴姚叶运给我寄来的小报和传单，把与批判有关的段落裁下来，东拼西凑，再粘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幸亏我平时还挺关心时事政治，喜欢学习理论，就权当是充实提高自己，在实践中活学活用了。在大批判会上，我的发言稿反响还不错，殊不知这花费了我多少时间和精力。而且许多的话并非情愿，根本不是肺腑之言，而是言不由衷。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让专业技术人员写批判稿讲话稿是不务正业。

　　1969年，全国进入了“清理阶级队伍”阶段，需要大量外调人员外调取证。八航校人手不够，就下令让我们飞行一团停飞，抽调大量飞行教员和学员参加外调。我也是其中一员。
　　当时，校保卫科召集外调人员开会，让我和一名飞行学员去黑龙江省搞外调，时间两个月左右。派到全国各地十几组，两人一组搭档，二三十号人马，全是飞行人员，停飞去搞政治外调，你说是务正业还是不务正业？“清理阶级队伍”是四人帮打着毛主席的旗号，说是“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谁敢违抗？还必须限时完成。结果组织上花费了那么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拿回来的材料没有几份能用得上的，白忙活了一场。

　　我则利用外调的机会去东北玩了一圈，趁机回长春家里看看，陪父母住了几天。这在单身干部没有探亲假制度的当年，算是钻了组织一个空子。但我仍然认为，“清理阶级队伍”是劳民伤财之事，是毫无意义之举。全国搞外调的人员满天飞，是一种巨大的社会资源浪费。尤其是空勤队伍，不参加飞行而去当外调员，太荒唐了。
　　我部虽然地处边疆荒漠，看似平静，但文丨革丨的动乱还是波及广泛，直达新疆腹地。现在回忆起来，真是意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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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0-10-26　22:50:26
　　十九、执教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