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书中所说的“朋党”问题,是北宋时期尤其是宋仁宗在位期间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朝臣间一直争论不休。皇帝害怕“朋党”的心态从来都是相通的,因为他们坚信“朋党”必然危害君权,扰乱朝政,涣散人心。而北宋统治者对于臣僚纠结“朋党”的警戒训示,恰恰促使了“朋党”之议的勃兴。作为政治利益群体,“朋党”范畴的不确切,又往往使其难以查实而易于被利用;同时容易激发情绪冲动,调动群体间的敌对意识,导致酷烈的派系政争。为此,欧阳修写了一篇著名文章《朋党论》,驳斥所谓“朋党”之说。文章引古证今,史实俱在,是非分明,很有说服力。当然,此文也产生了非常大的负面作用,那就是使得宋仁宗对“朋党”问题更加警惕和厌烦。
当时被指为“朋党”的人,与其说是“同党”,不如说是“同道”。范仲淹是“朋党”中的头面人物,欧阳修在《朋党论》中替他讲话,并没有个人私情。范仲淹是胸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这样的为人之道正是欧阳修所赞赏的。因此,所谓“同党”,不过是“同道”而已。然而,不仅范仲淹、富弼等人因“朋党”问题而被迫离开朝廷,现在杜衍又被认定是范仲淹、富弼等人的后台而受到贬斥。可见,所谓的“朋党”问题,对政局的影响是多么巨大,它不仅使许多贤人君子蒙受其害,而且成为导致“庆历新政”最终失败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杜衍罢相的根子虽然是因为“朋党”问题,但其导火索或说问题的引子,却是所谓的“焚劄灭迹”事件。要说清楚此事,还得从一百二十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说起。
庆历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杜衍被任命为宰相时,资政殿学士、知青州陈执中也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参知政事是宰相的副手。这一任命本来十分平常,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并为以后的政局发展埋下了祸根。
如果说,杜衍担任宰相是众望所归,那么,陈执中出任参知政事,却存在不少争议,因而遭到谏官蔡襄、孙甫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们争相上奏,说陈执中性格刚愎,没有学问,不可任用他执掌朝政。宋仁宗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执意派宦官拿着任命书到青州催促陈执中来京赴任,并且带上口信说:“朕任用爱卿,满朝官员都认为不行,朕没有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坚持要用爱卿。”第二天,谏官们又上殿,打算再次论说此事,宋仁宗却铁青着脸对他们说:“莫非还想谈论陈执中的事情吗?朕已经派人去青州召他入朝了!”谏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谏官们没能轰走陈执中,带头“起哄”的蔡襄和孙甫自己却待不住了,于是分别向宋仁宗递交了辞呈,请求到地方上任职。孙甫递上辞职报告后不久,就出使辽国去了。
陈执中进入政府后,自恃有宋仁宗撑腰,根本不把宰相杜衍放在眼里,议事每每与其唱反调。当初,蔡襄、孙甫请求出外任职一事被交付中书省议处,要他们拿出具体意见。杜衍等人考虑到谏院人手不够,过了几天,便借汇报工作之机,当面向宋仁宗请示道:“谏院如今缺人,能不能暂且留下孙甫等人在谏院效力?”宋仁宗没作明确表态,只是勉强点了点头。杜衍回到中书后,立即让秘书起草劄子,通知孙甫等人照常到谏院上班。
劄子是唐宋时政事堂(宰相集体办公和议政的地方)使用的一种公文文体,而宋朝中书用人又具体表现为“堂除”和“部注”两种方式。“堂除”就是政事堂直接任命,“部注”则是通过人事主管部门经办的任命,同样置于宰相的领导之下,很显然,“堂除”方式更直接体现了宰相的用人意志。
当时,中书有两位宰相,一位是杜衍,另一位是章得象。章得象做宰相已经多年,是一位儒雅的长者,脾气不急不躁,历来循例办事。劄子写好后,秘书送请章得象署名,他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按规定,“堂除”用人,参知政事也要在劄子上署名,才能最终生效。可是当秘书拿着劄子请陈执中署名时,却遇到了麻烦。陈执中不仅不肯签字,而且阴阳怪气地说:“圣上并没有这方面的明确旨意,此事应当再次请示皇上,干嘛这样着急?”秘书回去禀告杜衍,杜衍仔细一回忆,想起宋仁宗确实没有明确表态,一气之下,就赶紧把劄子给烧了。陈执中由此借题发挥,诬陷杜衍说:“杜衍与蔡襄、孙甫二人结为朋党,想留他们在谏院工作,等臣觉察其中内情后,他就将劄子烧了,以消灭罪证。”宋仁宗最能听进陈执中的话,结果,不仅蔡襄和孙甫被发落到地方上任职,杜衍自己也丢掉了宰相职务。
由于陈执中视蔡襄和孙甫等人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孙甫原来又是杜衍举荐任用的,他们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陈执中现在不肯在留用孙甫等人的劄子上署名,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得知陈执中反对后,杜衍不容分说就将劄子烧了,却真的把人给弄糊涂了: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其实,只要熟悉宋朝中央对用人权的划分,就完全能够理解杜衍为什么会这样做。据《宋史•职官志》记载:“凡立后妃,封亲王,拜宰相、枢密使、三公、三少,除开府仪同三司、节度使,加封,加检校官,并用制。”也就是说,皇帝只负责任命高级和要害部门的官员,其余官员的任命一概由宰相和有关职能部门负责。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由于宋朝君主对谏官人选的高度重视,不仅规定“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与三衙、京尹之除,皆朝廷大纲所在,故其人必出人主之亲擢,则权不下移”(《宋史•柴中行传》),而且在庆历四年八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杜衍出任宰相前不到一个月,宋仁宗为了防止宰辅大臣与谏官结为“朋党”,曾特别下诏规定:“自今以后,任命台谏官员,不得任用现任辅政大臣所推荐的人。”(《续资治通鉴》卷四十七)也就是说,宰相不仅没有任用台谏官员的权力,而且也不得向皇帝推荐台谏官员的人选,即使推荐了,也不得任用。这是几个月之前才发布的新规定,杜衍等人当然心知肚明。
宰相既然没有“堂除”谏官的权力,杜衍为什么要这样做?老宰相章得象又为什么愿意签上自己的名字?这里有三点需要说明:一是这次是留用官员而不是任用官员;二是宋仁宗已授权中书拿出具体意见;三是宋仁宗是否点头答应了此事(即准许孙甫等人继续留在谏院工作),如果答应了,杜衍等人的做法就合乎法定程序,如果没有答应,就要另当别论。杜衍等人当然认为宋仁宗是答应了此事的,而陈执中强调宋仁宗没有明确答应此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由此看来,杜衍想留孙甫等人继续在谏院供职,虽然多少有些私心,但不能说完全不符合程序。假如杜衍不意气用事,当时头脑能够冷静一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将劄子焚毁,而是依据陈执中的意见,再次向宋仁宗请示汇报,然后依情斟酌处理,也许就不会出现后来的被动局面了。正是杜衍这一明显情绪化的举动,才落下了“朋党”之名,最后促使宋仁宗对执政班子再次进行改组和调整,从而影响北宋政局的发展和走向,这是非常让人遗憾和痛心的。其中教训,确实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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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10-21 19:25:05
命运真会捉弄人
一
世上真的有许多机缘巧合会决定或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太平广记》卷一百五十五《定数十》记载的这件事,就是如此:“唐吏(兵)部侍郎卫次公,早负耿介清直之誉,宪宗皇帝将欲相之久矣。忽夜召翰林学士王涯草麻,内两句褒美云:‘鸡树之徒老风烟,凤池之空淹岁月。’诘旦,将宣麻。案出,忽有飘风坠地,左右收之未竟。上意中辍,令中使止其事,仍云:‘麻已出,即放下;未出即止。’由此遂不拜。终于淮南节度。”
这段引文的意思是:唐朝吏部侍郎(应为兵部侍郎)卫次公,一直有耿直清廉的良好声誉,唐宪宗早就想任命他为宰相。一天晚上,忽然召来翰林学士王涯起草任命卫次公为宰相的制书,其中有两句褒奖的话是:“鸡树之徒老风烟,凤池之空淹岁月。”第二天早上,将宣布决定,刚打开制书,突然一阵风起,将制书吹到了地上,左右的人想接但没有接住。皇帝于是改变了主意,命令宦官停止办理这件事,并且说:“如果制书已经发下去了,就继续办理执行;如果还没有发出,就停止办理。”由于这个原因,一直没有任命卫次公为宰相,卫次公死时,官职是淮南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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