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写到的“鸡树”和“凤池”均指古代中书省。“鸡树”语出《三国志•魏志•刘放传》裴松之注引《世语》：“放（刘放，时任中书监）、资（孙资，时任中书令）久典机任，献（夏侯献）、肇（曹肇）心内不平。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此亦久矣，其能復几？’”“凤池”是“凤皇池”的简称，语出《晋书•荀勖传》：“勖（荀勖长期担任中书监，专典诏命，后来升任尚书令即宰相）久在中书，专管机事。及失之，甚罔罔怅恨。或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皇池，诸君贺我邪！’”

　　隋唐以前，中书省是机要之司即秘书机构，唐以后才成为宰相衙门。刘放、孙资、荀勖都是魏晋时代的著名秘书人物。王涯在起草卫次公的任相制书时，连用“鸡树”和“凤池”两个典故，显然是要表扬他是秘书中的佼佼者。从唐德宗贞元八年（792年）四月，到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正月，卫次公一直担任翰林学士，时间长达十六年之久（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徒老风烟”、“空淹岁月”指的就是这件事。

　　二
　　卫次公不仅是古代秘书中的佼佼者，而且对唐宪宗父亲和他本人日后能够当上皇帝均做出过重大贡献。
　　贞元二十年（804年）正月，宪宗祖父德宗突然病逝，因事先没有留下遗诏，宦官们匆忙召集翰林学士郑絪和卫次公等人到金銮殿，商量起草德宗遗诏。遗诏中最重要的内容自然是由谁继承皇位的问题。当时皇太子李诵（宪宗父亲）久居东宫，由他继承皇位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就在此前一年，李诵得了重病，口不能言，如今能否做得了皇帝，还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就在郑絪、卫次公将要起草遗诏的时候，宦官突然放话说：“宫里商议，由谁继承皇位现在尚未决定。”大家听后，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卫次公反驳宦官说：“皇太子虽然有病，但他是嫡长子，能够维系内外之心。实在不得已，也要立广陵王，否则国家定会祸难不断。”广陵王就是李诵的长子李淳，也即后来的唐宪宗。郑絪等人马上附和，宦官另立他人的图谋因此落空。

　　李诵虽然做了皇帝，但他的身体实在很成问题，根本无法履行职责，朝廷大权于是被王叔文等人所掌握。宦官和大臣们都忧虑不安，希望及早册立太子。但由于王叔文的消极抵制，此事一直不能列为讨论议题。宦官俱文珍、刘光琦都是前朝任用的旧臣，他们忌恨王叔文、李忠言、牛昭容等人树立朋党，专横恣肆，便于永贞元年（805年）三月秘密启奏唐顺宗，传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等人前往金銮殿起草册立太子的制书。当时，广陵王李淳虽是顺宗长子，又聪明俊秀，很有人望，但由于遭到王叔文和牛昭容等人的忌惮和憎恶，所以能否被立为太子还是个未知数。为防节外生枝，郑絪等人于是不再请示，当即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册立嫡长子”几个字，然后直接上呈唐顺宗，让他点头表态。李淳因此被顺利立为太子，并改名为李纯。

　　唐宪宗继位不久，郑絪即被任命为宰相，卫次公则接任翰林承旨学士。别说卫次公有大恩于唐宪宗，就凭他任劳任怨做了十多年翰林学士，如今又身处承旨学士这一有利地位，下一回轮也该轮到他做宰相，所以说唐宪宗一直想任命他做宰相，此言确实不虚。但说卫次公最后未当成宰相，是因为一阵风把制书吹走了，则不完全可信。打开制书即将宣布时，突然起了风，把制书吹到地上，此事也许真的发生过，但唐宪宗临时改变主意，取消对卫次公的任命，却另有原因。这一点，《新唐书•卫次公传》和《旧唐书•卫次公传》都有明确记载：

　　“时方讨蔡，数建请罢兵，帝将相之，制稿具而蔡捷书至，乃追止。以检校工部尚书为淮南节度使。”（《新唐书》）
　　“上方命为相，已命翰林学士王涯草诏。时淮夷宿兵岁久，次公累疏请罢。会有捷书至，相诏方出，宪宗令追之。遂出为淮南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旧唐书》）
　　原来卫次公未能当上宰相，是他曾经多次反对在蔡州（淮西）用兵。当蔡州平叛取得最后胜利的捷报传到朝廷的时候，正是唐宪宗将要任命卫次公为宰相那一天！在这个时候，唐宪宗突然改变主意，取消这一人事任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因如此，《旧唐书》作者才会发出如此感慨：“次公因献捷之书，辍已成之诏，命也夫！”
　　三
　　唐宪宗平蔡是元和削藩的一场标志性战役。这场战争始于元和九年（814年）十月，结束于元和十二年（817年）十月，打了整整三年。
　　元和九年闰八月，长期割据淮西的彰义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长子吴元济匿丧不报，自领军务，因一时未得到朝廷的承认，便派出兵马四面出击，屠舞阳，烧叶县，掳掠鲁山、襄城、汝州、许州与阳翟，关东为之震恐。当年十月，唐宪宗命令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伐吴元济。但诸将多不认真作战，只有李光颜取得了一些战功。与吴元济狼狈为奸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开始请求朝廷赦免吴元济，宪宗不允许，就放火烧掉了政府军的战略物资，同时派出刺客潜入京城，杀害主持削藩之事的宰相武元衡，另一主战派大臣裴度也被杀成重伤。李师道助纣为虐，不仅助长了吴元济的嚣张气焰，而且给朝廷大臣产生了很大心理压力。到元和十二年（817年）七月，唐朝讨伐淮西的战争已近三年之久，虽说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战局，仍然看不到胜利希望。而三年战争打下来，国家人力、物力、财力耗费巨大，整个国民经济都被严重拖累，根本腾不出手做其他事。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卫次公才几次上疏唐宪宗，请他考虑休兵。当时有这种想法的人很不少，宰相李逢吉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认为攻打淮西劳师竭财，坚决主张罢兵。唐宪宗内心虽然也很矛盾，但因为有主战派大臣裴度的坚定支持，他才硬挺下来了。当裴度主动请求到前线督战时，唐宪宗欣喜不已，当即任命他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淮西）节度使及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裴度到前线不久，大将李愬即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带兵长途跋涉，奇袭蔡州，活捉了吴元济，战争终于取得最后胜利。此役之后，那些长期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藩镇非常恐惧，纷纷上表请求自新，唐朝的藩镇割据局面由此基本结束，暂时实现了全国统一。

　　吴元济是元和十二年十月十六日深夜束手就擒的，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和传递速度，五六天之后捷报即可传到朝廷，卫次公丢掉眼看就要到手的宰相职务，时间应为十月下旬初。《旧唐书•宪宗本纪》把这件事记在十月二十八日，《资治通鉴》则记在十月二十三日之前，后者的记载应该更准确、更可信。
　　假如卫次公的任相制书早一天下达，或蔡州平叛的捷报晚几个小时传到朝廷，卫次公无疑就能当上宰相了。然而事情就有这么奇巧，偏偏要在同一时间发生两件看似并不相干的事情，这就难怪《旧唐书》的作者会发出“命也夫”的感慨了！
　　一年后，唐宪宗下诏卫次公回朝任职，他却死于返京途中，终年六十六岁，这无疑又能让人产生“命运弄人”的联想和感叹。
　　日期：2010-10-23　11:59:55
　　虚负凌云万丈才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