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往往是由小人推动向前的——鞭楚》
第11节作者:
陈禹安 而且,伍奢之信的最后四个字“书到速速”也迅即映入了伍子胥的眼帘。父亲的催促令人生疑。以父亲一贯的淡定,即便是面对天大的喜事,他是不会流露出急若星火的心态的。而信中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如果儿子们迟到了,就会获罪。那么,这所谓的封赐就更为可疑类。如果楚平王真心实意要痛改前非,为什么连这一点耐心都没有呢?
这样一想,伍子胥就发觉了鄢将师的险恶用心。所以,鄢将师的害人之心,最终反而成了救人之举。实际上,他和楚平王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他们只是说赦免伍奢之罪,传令二子来见,根本不提什么封赐,伍尚伍员出于父子亲情,一定会像飞蛾扑火般直奔郢都而去的。但是,在“透明度错觉”和“过度合理化效应”的作用下,他们露出了可疑的马脚。
伍尚见兄弟说得坚决,不由将信将疑,说:“兄弟,你这可能是自己臆测的吧。父亲一生从不说谎,现在有父亲的亲笔信为证,如果万一是真的,我们可就要承担不孝的罪名了。”
子对父的“孝”和臣对君的“忠”一样,都是当时社会最为基本的行为规范,极具权威的效力。伍尚绝不敢轻易加以违背。
伍子胥智力过人,他久居君子之家,自然比较了解父兄的思维定势。他知道,如果不拿出个好办法,是很难说服兄长不去自投罗网的。
那么,伍子胥会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对抗“孝道”这个威力巨大的社会规范呢?这兄弟俩到底谁能说服谁呢?
能够让伍尚违背孝道而内心坦然的权威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意。天地君师亲。天是排在第一位的。在春秋时期,人们对于天命的敬畏远胜于现今。如果天意昭示此去不祥,那么,伍尚就有可能遵从天意的指示而违背父命和孝道。
伍子胥果然足智多谋,他也不多与兄长强辩,只是说:“兄长,你且安坐一会。待我来占上一卦,以卜凶吉。
这可真是一个说服的好办法!占卜是当时探问天意的主要办法,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就是到了现代,占卜一术也是源远流长,不绝如缕。至于到底能否通过占卜探知天意,存在很多说法和争议。
真相如何,非我凡夫俗子可随意置喙。但最被普遍认可的说法是:心诚则灵或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实际上,这一说法正是立足于占卜结果对于人的心理影响的基础之上的。人的认知机制存在着一种“选择性认知”,即倾向于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这样的认知自然不是客观的。当你将种种与占卜结果相吻合的信息集聚连接在一起时,当然是“信则灵”了。而如果你本身是持怀疑态度的,那么,你就更乐于去发现与占卜结果不一致的信息。
伍子胥知道兄长是相信占卜的,所以,他要借助天意的力量来阻止兄长赴京见父。
伍子胥净手布卦,看了看卦象,说:“今日甲子日,时加于巳,支伤日下,气不相受。主君欺其臣,父欺其子。去且就诛,何封侯之有哉?”
伍尚看了卦象,心里知道伍子胥所言不虚,呆了半响。伍子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说服力兄长,但没想到伍尚挤出的一句话,让伍子胥心里凉了半截……
日期:2010-12-01 11:31:01
鞭楚010(心理吴越之一)
伍尚说的是:“我哪里是贪图封侯之赏,我是想去见见父亲啊!”
父子情深!
但伍子胥并非无情,而是对现实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他说:“楚人畏惧我们兄弟在外,一定不敢杀我们的父亲。相反,如果兄长前去,反而会加速父亲的死!”
伍子胥的这句话很有意思。伍家祖孙好几代,都是楚国的重臣,当然该算是楚人。但伍子胥却将自己父子之外的人称之为“楚人”,显然,在他潜意识中,自己父子三人已经不算是楚人了。这种将自身与本属同一群体的他人划清界限的行为,说明伍子胥内心已经对那些“楚人”充满了反感,而羞于与他们为伍。这属于典型的外群体偏见。当这种偏见出现时,双方很快就会势同水火。
伍尚听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但却说:“父子之爱,恩从中出。如果能和父亲见上一面,死也甘心。”
伍尚的思维模式(或者说价值判断模式)与父亲简直是如出一辙。伍奢知道儿子一来必死,但还是写信让他们来,只是在信末做一个暗示,让儿子们自由选择。而伍尚也知道此去必死,但却甘心情愿陪父亲共死。
君子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君子就是那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人;君子就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人。一句话,就是明知山有虎,只要道义在,偏向虎山行。
伍子胥仰天长叹,说:“兄长,你去了之后,和父亲一起被诛,又有什么用处呢?如果你一定要去,兄弟我可就要告辞了。”
兄弟两人各执一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分道扬镳。伍尚听了,不由流下了眼泪。伍尚问:“兄弟,你要去哪?”天下虽大,其实却无容身之地。但生性刚硬的伍子胥却毫不犹豫地说:“哪个国家能够帮助我报复楚国,我就去哪儿!”
父子情深,手足亦情深。为了和父亲相聚,却要和兄弟诀别。这是何等的痛苦与悲怆啊!就在这个艰难抉择的时刻,伍尚毅然作出了决定。伍尚说:“我的才智,远远比不上兄弟你。我能就去郢都,陪伴父亲。这就算是以殉父为孝。你呢就以复仇为孝。从此我们就各行其志,不再相见了吧!”
前面说过,春秋时代,人的生死观和现在是大不相同的。那时的人,敬畏天命,认为自己的生命是由上天(并扩延至代替上天行使权威的君主)掌控的,所以,道义、礼节往往比生命更重要,他们也往往视死如归,鲜少有贪生怕死之辈。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从容面对的故事在本书中还将一幕幕不断地出现。
伍尚选择了赴死以孝父。如果父亲的一封信,连儿子也召不来。这样的父亲只能算是失败的父亲。如果父亲只能孤零零地赴死,又该是何等的悲寂?!
伍子胥不愿意像父兄那样任听命运的安排(其实是小人的安排),他选择了求生以复仇。但求生显然并不容易,其难度远远超过了赴死。伍子胥不过是赤手空拳一个人,却要面对一个强大的国家,相当于一只蚂蚁想要对付一头大象。
一个赴死,一个求生。兄弟两人就此走到了生离死别的人生痛点。伍子胥翻身下拜,对兄长拜了四拜,以当永诀。
伍尚擦干眼泪,强自平复心情,出来见鄢将师。
鄢将师正做着一网打尽的美梦,却不知道,正是自己的愚蠢泄漏了自己的隐秘。伍尚不动声色地对鄢将师说:“我兄弟不愿接受封爵,我也勉强不了他。咱们这就启程吧。”
小人其实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只要稍稍遇到阻挡,小人就立即变得虚弱不堪。鄢将师心知不妙,但却不敢在城父造次,唯恐把自己的小命葬送在这里,只好带着伍尚,一路回郢都。
果然不出伍子胥所料,伍尚一到了郢都,就被楚平王下狱,与伍奢关在了一起。好在伍尚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丝毫未觉意外,只是对弟弟更添佩服之心。
伍奢见了伍尚单身而来,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又是担心。欣慰的是自己料事如神,伍员真的没来。难过的是父子俩很快就要共赴黄泉,而与另一个儿子事实上就已经天人永隔,再无见面之机了。担心的是伍员的安危。伍奢知道,楚平王费无忌肯定是不会放过抗命不来的伍员的。但伍奢对这个儿子充满了信心,坚信他一定能够逃脱大难,为自己报仇的。
费无忌见鄢将师只骗了伍尚回来,心知不妙,立即向楚平王启奏说:“要赶快去抓捕伍员,完了就被他跑了!”
楚平王立即命大夫武城黑带领精兵二百人,前往城父抓捕伍员。
再说伍员,自兄长走后,知道城父已经不能久留,必须立即踏上逃亡的路。伍子胥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人生中最为险恶的境遇,但他内心还放不下自己的妻子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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