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年，这个时代最高明的政客和学者，也无法断定这个时代的政局走向。孟子模模糊糊地说天下会统一，这和上世纪50年代的人相信共产主义一定会建成，都只是信仰而已。诸子百家这么多智者里，没有哪个敢打包票说，天下会统一，并为统一后的天下构建蓝图。只有荀子预言秦国将要成为天下的主宰，但他凭的也只是经验和朦胧的直觉。

　　退一步讲，在当时即便有统一的愿望，也只是自发和分散的状态，处于无权地位的劳动者从来没有什么为争取统一而联合起来的实际行动。秦始皇统一中国顺应了人民的需要，巩固了封建生产关系，建成跨地域的自由贸易市场，促进社会发展云云都是近代才产生的观点，这样一来，秦始皇的形象也高大起来，“统一”的意义也高大起来。

　　一些人指出秦始皇和拿破仑、希特勒有本质上的不同，秦始皇统一的是华夏民族，拿破仑、希特勒则是对别国民族的侵略，是不同性质的战争。但华夏民族又是怎么来的？原始社会里，黄帝收服了炎帝，打败了四邻，于是有了炎黄子孙，再经过战争融合形成了华夏民族。用历史的大眼光看当今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不也是一个个黄帝、炎帝的部落？谁要能统一这200个国家那可真是功盖全球了。

　　教科书夸赞，秦始皇统一了中国，也统一了文字、度量衡，功大于过。使用逆向思维把这个说法倒推：战国时期，大国就有七个，算上其它零碎的附庸小邦，各国操的语言都不一样，如同现在欧盟各成员国。国情不同、文字拼读规则不同、思想价值观不同，这样一群没有认同感的人怎么可能想成为一家人？③楚国的农民会强烈渴望一个外国人来统一他们？秦始皇侵略六国，岂不是在强奸民意？

　　侵略大业成功后，民众一开始总会有点不适应，等到几代人繁衍后，语言交通都觉得挺方便。于是暴君当年残酷的侵略，也被美化成了高尚的统一。现在还有些人为此歌功颂德，古代版青春偶像励志剧《大秦帝国》的主题曲，铿锵有力地唱道：“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商鞅变法以来，只有秦国侵略别人的份，哪来“复我山河”？把一个四处扩张的国家装扮成无辜受害的小红帽，其美化侵略的水平可以和日本右翼史学一较高下了。这首歌还号称表现了老秦人百折不挠、艰苦奋斗的精神，看来秦国老百姓吃饱了没事干，要去解放水深火热的六国群众了。流的是普通人的血，又不是君主的血，“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再好不过了。最后汉高祖入关灭秦，陕西老乡们不但没冲上去“共赴国难”，反而大摆酒席犒劳义军，生怕刘邦不能留下来做王。

　　（未完待续）
　　日期：2011-04-03　12:16:25
　　（接上）
　　与其说人民渴望统一，还不如说渴望和平。中世纪的西方人也天天打仗，但战事规模都比较小，危害也有局限，所以欧洲统一不统一都无所谓。欧洲诸候混战里规模最大的一次是著名的克雷西之战，英王爱德华三世率八千长弓手雇佣军，对上法王腓力六世的两万法兰西贵族重甲骑兵。战败的法国人结果才死了才一万多，而且多数是贵族，没有拉壮丁。

　　清理战场时，英军对自己造成的景象毛骨悚然。在他们的山坡下躺着无数的法军尸体，其单位已经不能用“具”来衡量，而是用“片”才能加以计算。在山下的尸体中有1524位勋爵和骑士、约15000名左右的骑兵、十字弩兵和步兵的尸体，同时还有成千上万匹的马做了陪葬。
　　克雷西之战那已经是超级规模了，然而比起战国时期的战斗，却不过是一场普通战役死伤的零头数目。中国春秋和西欧中世纪进行的是是古典贵族战争，以交易城池和民众作为战争赔偿，这样的战争程度轻，小打小闹的伤害也小。到了战国，进入总体战时代，东方列国争雄的战事规模太大了，动不动就十万、二十万人的，高度中央集权的秦国战争机器更加恐怖。清代史家梁玉绳作过一定研究，统计出秦国大军在有记载的22次战争中斩首数总量大约是166.8万人，不见于史书记载的不知会有多少④。长平战役一次便活埋赵国降卒45万，这在世界历史上也属骇人听闻。之前的春秋战国，虽说无义战，但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是没人干的⑤。

　　和平显然是宝贵的，虽然这个和平是由暴力最强者带来的。一些人为秦始皇辩护，秦朝再怎么暴政，也比诸侯混战安定得多，如果没有秦始皇，天下死人更多。那么是否可以这么说，秦朝的统一仅仅比乱世好上那么一点；在所有的和平年代里，秦朝的和平是最差的，但也比战争好上一点。
　　这就是大一统君主专制的好处，虽然在这个体系下，一个农民会遭受贪官污吏的压榨，要承担沉重的国家劳役，但是和一场高强度、高破坏的战争相比，那农民受到的危害显然小得多。大一统君主专制是最符合成本的，尽可能的减少社会秩序的动荡。虽然这个体制有不少害处，经济停滞、思想钳制、政治独裁，但毕竟能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

　　稳定压倒一切，这就是中国人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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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见好熊熊逸的《孟子他说》
　　2《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载，秦昭王四十七年，秦使右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史记•秦本纪》载，秦昭王五十一年使将军摎攻周，周君顿首谢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城，口三万……五十二年，周民东亡。
　　3事实上，秦始皇所谓的统一文字、度量衡，传播思想、文化的功绩都是被夸大的。下一章会详细解释。
　　4王玉哲先生认为秦国斩首数量在170万左右，学者们的统计的数据略有不同。网上有人认为数字太夸张了，属于中国人吹嘘大军人数的优良传统。其实国外也有这种情况，第二次希波战争中，根据希罗多德的估计，波斯人陆军有一百七十万人，骑兵有八万人，加上海军和其他部队，总数高达两百六十四万人，牛皮吹上天了。中国应该靠谱些，因为秦法规定，每个人头可以换一大笔赏金，这笔账马虎不得。另一个原因，清朝文字狱盛行，文人不能随便发表议论避免以古非今的罪名，只好埋在旧书堆，搞起考据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功夫，结果还真做出了研究成果。

　　5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军一事在史学界一直有争议。就是四十万头猪在那里，原地不动让你杀，也要花个十天半月才能杀光。
　　日期：2011-04-04　18:38:59
　　今日更新
　　※英明神武的军事门外汉
　　秦统一天下的过程，宛若一场四乘一百米的接力赛，秦孝公嬴渠梁重用商鞅变法图强，为秦开帝业；秦惠文王嬴驷重用张仪，行“连横”之策，击破六国联盟；秦昭襄王嬴则文有范睢，武有白起，把六国一个个打得元气大伤。现在棒子已经交到了秦始皇的手上。

　　野心勃勃的嬴政向东方发起最后一轮攻击，李斯认为秦军固然强悍，百战百胜，但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更高明了，他建议：“阴遣谋士赍（jī，怀抱）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几年之后，一位大名鼎鼎的军事家尉缭也向嬴政献上了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计策：“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①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