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14　15:37:15

　　卷五 慕容世家（5）棘城之战
　　平定慕容仁的叛乱后，家族内已经无人能威胁慕容皝的统治。于是在咸康三年（337）九月，慕容皝正式称燕王，追尊慕容廆为武宣王，立世子慕容儁为太子。
　　前燕政权由此正式开始。
　　慕容皝即位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石虎称藩。
　　这就怪了，慕容部不是一直尊奉晋室么，怎么忽然180°大转弯倒向晋朝的仇敌羯胡石赵了？
　　其实称藩归附只是表象，慕容皝的真正目的，是撺掇石虎攻打段部，自己好乘机得利。果然，当慕容皝向石虎乞师共讨段辽，并称自己将亲率全国兵马来听从石虎指挥的时候，石虎十分高兴，并约定了双方发兵的日期。
　　338年正月，石虎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率舟师十万出漂渝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率步骑七万为前锋，自己亲统大军，水陆并进，北伐段辽。

　　以段部的实力，全国满打满算最多才四五万人马，怎么抵挡得了石虎这几十万大军？于是石虎的部队轻轻松松长驱入了蓟城，幽州郡县纷纷投降。与此同时，慕容皝也率军攻入了段部北境，大肆攻掠令支（段部国都，今河北迁安西）以北诸城，掳人民畜产而去。段辽想带兵去追，慕容翰劝阻道：“如今石虎大军在南，我们应当并力抵御，此时不宜再与燕斗。燕王皝率军亲征，部下皆为精兵锐卒，若万一失利，我们还拿什么抵抗赵兵！”慕容翰不说话倒好，一说话把旁边段兰的火给惹起来了。段兰怒道：“上次我误听你言，没能灭了慕容皝，这才有今日之患。这次我说什么也不听你的鬼话了！”说完就带着部队杀出去了。没想到慕容皝早在路上设了埋伏，段兰中伏大败，折了数千人马，狼狈不堪的败回令支。

　　这一来段辽更不敢作战了。如今腹背受敌，谁也惹不起。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我段部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嘛！于是段辽带着妻子宗族和千余家部众，弃了令支城，钻了密云山。临走之时，段辽拉着慕容翰的手流下了眼泪，说我不用卿言自取败亡，虽然自己认栽了，但连累你没了托身的地方，实在很惭愧。慕容翰无话可说，唯有苦笑。段辽走后，他只好向北投奔了宇文部。
　　志得意满的石虎入了令支城，遣轻骑两万去追段辽，直追得段辽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老娘和老婆都被赵军所俘，只好叫儿子献名马给石虎、奉表请降。
　　当初慕容皝与石虎约定，自己会亲率部众听候石虎调遣。如今石虎都进了令支城，慕容部的人影都不见一个，再一打听，令支北部的领土都被慕容皝乘机占据了。这下可触怒了石虎的暴脾气。他当即决定，攻伐慕容部。
　　随侍的佛图澄听闻，劝石虎道：“燕乃福德之国，未可加兵。”石虎沉下脸，指着自己的军队道：“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慕容皝区区小竖，必无处所逃！”
　　佛图澄刚退走，太史令赵揽又来进谏，说天上的岁星守在燕地的分野，如果用兵必定无功，说不定还会反受其祸。石虎大怒，心说以佛图澄的面子说说也就罢了，你赵揽什么东西，也来妄言胜负！当即一顿鞭子把赵揽抽了个半死。

　　《汉书天文志》曰：“岁星所在，国不可伐，可以伐人。”岁星，即木星。五行属木，在传统思想中象征着茁壮的生命力。当时木星正运行到天蝎座和人马座之间的那块区域（即二十八星宿中尾宿和箕宿的地盘），而该区域在地上对应的分野正是燕国。所以赵揽才认为燕不可伐。
　　但石虎可不这么认为。五月，数十万大军东出令支，浩浩荡荡奔棘城而来。石虎一路走，一路遣使者四出招降，没几天的工夫有三十六个城池就降了后赵。
　　消息传到棘城，一时人心大震。慕容皝自己也十分紧张，他问高诩应该怎么办，高诩说赵兵虽强，却不足忧，只要我们坚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几句轻飘飘的安慰话显然无助于缓解慕容皝的心理压力，所以当石虎的数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在天际出现的时候，慕容皝甚至想立刻弃城而逃。
　　眼见慕容皝转身想走，一人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前面。慕容皝一看，原来是折冲将军慕舆根。此人本是慕容氏下属部落的一个头领，有一次跟慕容皝出去打猎，老远见一悬崖顶上有头野牛，慕容皝叫手下去射，没人能射得中，这时慕舆根自告奋勇，一箭就把野牛射倒。慕容皝由此十分欣赏他，就叫他在帐下当了将军。没想到这时他却拦住了自己。
　　慕舆根道：“赵强我弱，大王一举足则赵之气势遂成，其势必收略国民粮谷，待其兵强谷足，我们就更加不是对手。石虎正巴不得大王弃城而走呢！现今固守坚城，纵使赵兵急攻，尚能抵挡一二，到时再观察形势寻求破敌之计。实在守不下去再走也来得及，怎么能够望风而逃，走上绝路呢？”
　　这番话说得慕容皝脸上微微发红，十分尴尬，只好决定暂时不走，但仍然面露惧色坐立不安。玄菟太守刘佩见他这副样子，心说主帅尚且如此，士兵们还怎么打仗？于是自告奋勇组织了数百个骑兵的敢死队，出城去玩了一回命。都说傻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刘佩带着这几百人不要命的这么一闹，砍死了赵军不少人，城内的士气顿时高涨，再加上相国封奕也认为石虎强弩之末不必畏惧，慕容皝才总算镇定了下来。有人劝他投降的时候，他甚至说道：“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

　　五月初九，赵军发动了总攻。虽然石虎的部队有几十万之多，但棘城就那么大，你人再多也只能一个个乘着云梯往上爬，所以赵军的数量优势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发挥。慕舆根等诸将守在城头，昼夜力战。赵军一连攻了十余日，城脚下堆积了无数的尸体，却仍然无法攻破棘城。
　　十几天来，慕容皝一直无法安眠。这天凌晨他刚刚迷糊了一会，忽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睁眼一瞧，是自己的第四子慕容恪。小伙子的眼神奕奕有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父王，赵军退兵了！”慕容恪道。
　　什么？退兵了？慕容皝有点不太相信。匆忙换上了衣服，和慕容恪一起赶往城头观看。
　　果然，在熹微的晨光中，石虎的营地正在缓慢的移动，可以看到近处的赵军士兵的确是在撤退。从其散乱的阵形来看，这绝不像是一次诱敌的诈败。
　　慕容皝立刻派慕容恪领兵两千出城追击。正在撤退的石虎军互相惊扰，根本弄不清城里出来了多少兵，更别提组织有效的反击了。各部纷纷弃甲而逃，被慕容恪撵着屁股追，共斩首三万余级。

　　石虎的数十万军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击败了。
　　而战事的转折点，就是赵军莫名其妙的撤退。
　　对于撤退的原因，史书上没有记载。在此，我只好做出一点个人的推测。
　　检索史籍，历代中原王朝征辽乃至以东，少有不败的，即便最终获胜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后勤保障问题。一则地方偏远，二则道路难行，军队数量越大粮草的消耗越为严重。石虎的数十万大军正月出发，三月份进入令支，五月份才攻打棘城，这期间消耗的粮食数量一定是十分惊人的（这一点从以后石虎伐燕前屡次大兴屯田、调动粮谷就可以看出来）。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石虎的军队数量虽然庞大，但战斗力却不高，因为这部队是由许多不同民族、不同部落的胡汉士兵杂糅而成的，这一点与后来淝水之战中苻坚军遇到的问题一样。何况石虎暴虐残横，饱受荼毒的汉人百姓并不愿意为他卖命。正因为战斗力低下，以数十万军队围攻棘城十多天才难以攻拔，而这时很可能由于军粮已尽，石虎不得已才下了退兵的命令。此时疲饿交加的赵军已无斗志，都盼着早点回家，慕容恪领军在后一追，终于导致了全线溃败（只有冉闵一军独全）。

　　而在这场战役中崭露头角的慕容恪，此时还不到二十岁。在之后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他将统领着慕容部的铁骑，北破宇文，东平高丽，南擒冉闵，西抗苻秦，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谱写出十六国时期最为辉煌的一段名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