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18　21:21:17

　　卷五 慕容世家（8）仁者无敌
　　称帝之时的慕容儁虽然拥有了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但仍有许多割据势力遍布四周，需要一一讨平。如张平占据并州、吕护据野王、段龛据青州等等。值此用人之际，按理说慕容家最杰出的两位将领慕容恪和慕容霸都应该得到重用，但实际上慕容儁对待两人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对自己的兄弟抱有猜忌之心仿佛是慕容家族的遗传疾病，慕容儁对这位曾经威胁过自己世子地位的五弟阿六敦始终耿耿于怀。称帝后慕容儁也不打算重用他，只给了他一个黄门侍郎的闲散职位。无奈慕容恪等大臣三番五次极力推举慕容霸，说他有命世之才，宜总大任。慕容儁迫于压力，只好授慕容霸为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镇守常山。
　　对于这件并非出于己愿的事，慕容儁想必是怀恨在心的。恰好此时慕容霸一次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两颗门齿，慕容儁就饱含恶趣味地赐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叫慕容“垂+夬”（缺的异体字），对外说是出于对春秋时晋国大将郤缺的尊敬和纪念，实际上是嘲讽慕容霸少了两颗门牙。慕容霸岂不知这名字的真正含义？但这是皇帝赐的，你不高兴又能怎地？好在没过多久，慕容儁发现“垂+夬”这个名字竟无意中与时下流行的谶文暗合，这怎么能行！于是他又下诏改名，将这字的“夬”字边去掉。改了两次名字后，慕容霸终于变成了慕容垂。

　　虽然慕容霸改了名，但慕容儁的猜忌之心却丝毫未改。让慕容垂镇守冀州这个中原腹心之地，慕容儁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不久就以明升暗降之法把他调往了留都龙城。要说慕容垂还真是兢兢业业，在哪个岗位上都要发光发热，在留都任上没干多长时间，就把东北地区治理得有模有样，大得民心。这一来慕容儁就更忌讳了，又把他召回了蓟都。显然，在慕容垂这个问题上，慕容儁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用吧，怕他握有实权对自己不利；不用吧，满朝文武又有意见。而慕容垂又处处留意，不给慕容儁以危害自己的借口。所以弄得慕容儁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走走中庸路线，用慕容垂打打塞外的少数民族什么的，但并不重用。

　　直至光寿二年（358），慕容儁终于找到了一个整治慕容垂的机会。
　　当初慕容部与段部世代通婚，慕容垂就娶了段末柸的女儿，还生了两个儿子，两人感情一向很好。但这位段家小姐才高性烈，又自以为贵姓，对慕容儁的皇后可足浑氏不怎么尊敬。这下慕容儁两口子算是找到了共同的敌人，床头床尾的没少合计怎么把慕容垂一家搞倒搞臭。
　　女人家要是玩起阴谋诡计来往往比男人还阴毒。可足浑氏想了一个损招：收买一个太监，叫他诬陷段氏搞巫蛊诅咒今上。巫蛊这东西，近来的影视作品中常见，就是弄一个人偶代表你的仇人，然后你用针扎也好、用钉子钉也罢，总之就是借助巫师的法力将人偶承受的痛苦损害转移到真人身上去（如果人偶里夹杂有头发、指甲等含有对方DNA的物质，则效果更佳）。据说被巫蛊的人轻者得病、重者一命呜呼，实在是古往今来杀人报仇不留痕迹的必备良方。当年汉武帝时就曾大兴巫蛊之狱，皇后卫子夫、戾太子刘据等都因此败亡。所以慕容儁借此将段氏抓进大狱严刑拷打，只要段氏熬不住一招认，他就可以用连坐之法废黜慕容垂。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段氏夫人继承了段家男儿的血性与坚强，任凭你百般折磨，就是不招。眼看夫人在狱中被拷打的不成人形，慕容垂这铁汉再也忍受不住，偷偷叫人送信给段氏说：“人怎么样都是一死，你又何必强受这些苦楚呢？不如招认了吧！”段氏夫人叹息道：“难道你以为我是怕死么？我要招认很容易，但我一旦自诬，上则有辱祖宗，下则连累于你。这种事我绝不会做！”最后段氏夫人竟惨死于狱中，至死也未招认罪名。由此慕容垂才得免祸。

　　事后，慕容儁将慕容垂调到辽东任平州刺史。出于对段氏夫人的感念，慕容垂又娶了她的妹妹为妻，然而可足浑氏却找借口将其废黜，硬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慕容垂。日夜与仇人之妹共室同床，慕容垂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慕容儁知道后，就更加憎恶慕容垂了。
　　与五弟慕容垂相比，慕容儁对四弟慕容恪的态度就要好很多。这一来是因为慕容恪为人“谨厚深沉”、不露锋芒，二来幼时慕容恪不怎么受先王慕容皝的宠爱，对他的世子地位没有威胁。再加上慕容恪确实有经国之才，慕容皝临终又郑重推荐，于是在慕容儁的手下，这位名将之星终于得以绽放出最明亮的光芒。
　　慕容恪先是以主力军的角色取幽冀、擒冉闵，慕容儁称帝后又被封为太原王、大司马、大都督、录尚书事。元玺四年（355）十一月，命其统领大军讨伐割据青州的段龛。
　　段龛是段部大将段兰的儿子。当年段辽被石虎和慕容部两下夹击打了个稀里哗啦逃进了密云山，段兰则投奔了宇文部。宇文逸豆归一直是亲赵派，后来就把段兰一家绑了献给了石虎。石虎倒没杀段兰，而是让他统领旧部屯驻令支城。段兰死后，儿子段龛统领其众。再后来石氏内乱、冉闵杀胡，段龛觉得待在令支难以自保，就趁机南迁，最后以广固（今山东省青州市）为根据地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自称齐王。351年段龛降附东晋后，给慕容儁写了一封信，信上称慕容儁为“表兄”（慕容儁生母也是段氏），还指责说表哥你不该称帝，这样很不厚道云云。慕容儁大怒，遂动了征伐之意。

　　青州这个地方，山川险峻，东有负海之饶，北有大河为屏，是个易于割据称王的地方。晋末大乱之时，曹嶷就据此与石勒相抗。所以慕容恪出发之时，慕容儁对灭掉段龛不是很有信心，说道：“如果段龛遣军拒河，我军不能渡过的话，你可直趋野王（今河南沁阳）取吕护而还。”
　　慕容恪自然知道黄河天险难以轻易逾越，就先派了小股部队赶到河边，做出渡河的样子试探段龛的动向。段龛的弟弟段罴有勇有谋，请求率精锐在岸旁阻击燕军，段龛却另有考虑（也许是怕战线拉的过长），对此并不同意。段罴几次三番苦劝，惹得段龛火起，一怒之下竟把段罴杀了。敌军未至，内乱先起，这样的段龛不亡才怪！
　　次年正月，慕容恪军顺利渡过了黄河。距广固一百余里，段龛率兵三万亲来抵御。双方在淄水旁大战，段龛军溃败，逃回了广固。燕军乘胜围城。
　　按照正常程序，接下来就是攻城了。可令人奇怪的是，慕容恪围而不打，只是遣使招抚百姓。这一围围了十个月，半点攻城的意思的都没有。燕军诸将都很着急，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老子还想回家过年呢，大都督这是什么意思嘛！于是都纷纷来建议尽快攻城。
　　慕容恪不慌不忙，向众人解释道：“用兵之势，因时而异。有时宜缓，有时宜急。若是敌我双方势均力敌，又有强援在外，有腹背受敌之忧的情况，则攻之不可不急；若是我强彼弱，无援于外，足以取胜的情况，则攻势宜缓，可待其自已困毙。如今段龛兵力尚众，上下未有离心，又以坚城为固。我若倾力攻城，数日便可攻拔，但那样势必令我军士卒多有损伤。我大燕自从兴兵中原以来，未有一年一月无战事，将士没有一日得休息。每想起这点，我常常夜不能寐。现在我怎能轻易以人命为代价博取自己的功名呢？只要能取得广固就好，不必苛求快速。”

　　这番话一出，诸将彻底被感动了。古往今来名将无数，哪个不是用人头堆起进身的阶梯、用鲜血染红冠上的簪缨？在这些将军们的眼中，将敌人的性命视作粪土自是天经地义，甚至为了达到战略目的，即便是己方士卒的性命也可以毫不怜惜的牺牲。在这群雄逐鹿、杀人盈野的乱世，有谁可曾见过慕容恪这样务求少伤人命、不以战功为挂怀的仁心统帅？啥也别说了，在这样的老板手底下打工是咱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于是军中人人感悦，回家过年的事没人再提，士兵们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也不抽筋了，挖壕沟筑围墙也更有干劲了。这件事传到青州老百姓耳朵里，众人不去帮助段龛，反而争先恐后帮燕军运粮。
　　这就是人格的力量。
　　与此同时，城中的段龛则是另一番景象。由于燕军的封锁，城中发生了人吃人的饥荒且不说，甚至因为找不到柴禾烧，大冬天的守军不但无法取暖，就是吃人肉也是生吞活剥。整个广固城凄惨如同人间地狱。在这样的情况下，段龛孤注一掷，率领全部兵力出城突围，却被慕容恪在包围圈中轻松击败。段龛只身逃回，余众尽皆投降。至此，段龛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于十一月十四日面缚出降。于是青州平定，慕容恪徙鲜卑、胡、羯三千余户于蓟都后，振旅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