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19　19:33:54

　　当段龛在广固被围得奄奄一息之时，他并不是真的没有援兵。名义上段龛是东晋的镇北将军，他向东晋告了急，而东晋也确实派了援兵。不过，当东晋的徐州刺史荀羡带着军队抵达琅琊（今山东临沂北）附近时，却因为畏惧慕容恪的兵威而顿足不前了。
　　早在前燕攻打邺城之时，冉魏政权曾以传国玉玺为诱饵请求东晋救援。传说这玉玺乃是用著名的“和氏璧”雕刻而成，秦汉魏晋诸代帝王一路传下来，历经刘聪、石勒、石虎各霸主之手，当时正在邺城之中。谁拥有传国玉玺，就意味着谁是中国的正统王朝。因此对这样的无价之宝，前燕和东晋都是垂涎三尺。为此，东晋派了个一百多人的特遣队进了邺城，连哄带骗总算把玉玺弄回了建康。但是这样一来，实际上就打破了与前燕维持了六十多年的友好关系。

　　后来慕容儁在蓟城称帝之时，恰好东晋的使者赶到。慕容儁就洋洋得意地对该使者说，不好意思啦，麻烦回去告诉你家天子，鉴于中州无主，我受百姓推举，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慕容儁名义上是东晋任命的燕王，现在竟敢目无君上“僭居”大位。至此，东晋与前燕就算彻底翻脸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年慕容部只是僻居辽西的小部落，如今却占据了整个黄河以北。慕容儁已不再需要东晋这张羊皮做伪装，丛林游戏的规则是胜者为王。所以燕晋之间一反之前的亲密关系，转而刀兵相见实在没什么奇怪。
　　平定段龛之后，前燕的势力开始越过黄河向南发展，而黄河以南的州郡大部分都在后赵灭亡后降了东晋，所以燕晋之间的边境冲突开始日益增多起来。慕容恪先是攻取了徐、兖诸郡，接着汝、颍、谯、沛等豫州郡县先后也落入前燕之手，唯有洛阳以南至淮水一线尚在东晋掌控之中。
　　随着领土的不断扩大，慕容儁的野心也在不断膨胀。为了西抗苻秦、南征东晋进而一统天下，光寿二年（358）十二月，慕容儁甚至下令各州郡检校户口，每家只留一个男丁，其余的男子全部征发为兵，准备凑齐步卒一百五十万人，在来年春天大会于洛阳。要知道当时前燕全国的人口总数尚不到一千万，慕容儁竟想用全国人口的六分之一去打仗（还不算运输辎重的民夫），这简直是疯狂的自杀行为。所以这道命令受到了百姓的极大抵制。慕容儁后来也觉得容易酿成民变，就将发兵比例改成了五丁取三，并将征集期限延长了一年。

　　但还没等到大军云集，慕容儁就病倒了。
　　得病的原因史书上没有明言，只是提到慕容儁住进邺宫后做了一个噩梦。梦的具体内容前面我已讲过，就是梦见石虎来咬他的胳膊。醒后慕容儁重金求购石虎埋棺之所，找到尸体后又骂又踹又拿鞭子抽，末了还将其扔进了漳河。此事发生后几个月，慕容儁就得了重病。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我也不知道。但查阅史籍，慕容儁一不酗酒二不好色，也不嗑五石散，没有其它不良嗜好，没有打仗受伤留下后遗症的记录，况且此时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四十二岁，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得了病，而且就此一病不起。

　　然而慕容儁自己却已有了预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太子慕容暐交待后事，而是将慕容恪叫到了床边，用沉重的语气说道：“我的病恐怕好不了啦，这就是命，我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只是秦晋二寇未除，景茂（慕容暐字）年纪还小，怕是将来难当重任呐！所以我想效法宋宣公，将社稷交付给你……”
　　宋宣公是春秋时宋国的第13任君主，此公临死前没有让儿子接班，而是以弟弟为继承人。此时的慕容家族内部，不管是论血统、资历、地位、能力还是功勋，无人能出慕容恪之右，而太子慕容暐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小子。若慕容儁真的以大燕社稷为重，实在没有比慕容恪更好的嗣君人选了。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没那么简单，慕容儁的真实意图，多半是以此言语为试探，看看慕容恪到底靠不靠得住。

　　这点，慕容恪当然明白。于是他等慕容儁话音刚落，即撩袍拜倒，答道：“太子虽幼，但天资聪圣，将来必是明君。臣是何人，怎么敢乱此正统？”
　　一听这话，慕容儁大怒：“咱们兄弟之间，你却说这些客套话！”
　　慕容恪道：“陛下若以为臣有能力担当天下之任，难道臣就担当不了辅佐少主的重任吗？”
　　慕容儁心下大喜，老子就等你这句话呢，你总算自己说出口了！遂道：“四弟你若能为周公，我还有何忧愁啊！”
　　至此，二人对话结束。虽然是看似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无限刀光剑影却尽在其中。这许多年来，虽然慕容儁一直对慕容恪信任有加，但他毕竟功劳实在太大、威望实在太高、能力又实在太强，只要他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儿“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自己留下的孤儿寡母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为了让自己死得放心死得安稳，慕容儁才不得不搞了这么一次摸底会谈。只要慕容恪的回答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让人满意，前燕的宫廷里势必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这时去年慕容儁下旨征发的士兵大多已至邺城集结。城里城外猛然间多了这么一百万乌合之众，治安管理立刻陷入了混乱。一时间盗贼横行，大白天人都不敢出门。朝廷很是严打了一阵，才把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建熙元年（360）正月二十，慕容儁拖着病体检阅了集结已毕的军队，但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看到这些士兵在敌人的土地上冲杀奋战了。当天夜里，慕容儁召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鹜、司徒慕容评、领军将军慕舆根四人入宫受遗诏辅政。次日，慕容儁病逝。
　　太子尚未登基，慕容儁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按群臣的意见，都觉得慕容恪才是新皇的合适人选。此时慕容恪大权在握，又是人心所向，如果他真的有觊觎九五之尊之心，完全可以利用朝中舆论发动政变。但他却站了出来，对群臣道：“国家自有储君在，我志不在此也。”
　　于是，太子慕容暐总算顺利继承了皇位。
　　慕容暐字景茂，是慕容儁的第三子。按照慕容儁的遗诏，随即封慕容恪为太宰，行周公事，专录朝政；慕容评为太傅，阳骛为太保，慕舆根为太师，参辅朝政。有慕容恪主政，饱受压抑的慕容垂总算得到了些出头的机会，被任命为河南大都督、征南将军、兗州牧、荆州刺史。以上便是十一岁的慕容暐刚刚即位时前燕的权力格局。
　　然而慕容恪虽然心甘情愿当周公辅政，有人却不乐意了。此人就是太师慕舆根。
　　慕舆根生性倔强好胜，前燕崛起的过程中他也立下了许多战功，如今他见慕容恪一人大权独揽，心中甚不服气。这时可足浑氏已经成了皇太后，这个愚蠢的女人精力旺盛，屡屡干涉朝政。慕舆根认为，如果在太后、皇帝和慕容恪之间加以挑拨弄出乱子的话，他就可以混水摸鱼乘机夺权。
　　于是慕舆根先找到了慕容恪，对他说现今皇帝年幼母后干政，你就不怕像当年的杨骏一样酿成祸事吗，要想自保不如废了今上你自登大位，这才能保我大燕无穷之福！慕容恪脸色一变，说太师你难道喝醉了不成，怎么说出这种悖逆的话来！我与你同受遗诏辅政，难道你忘了先帝之言么！
　　这番凛凛言辞让慕舆根心下大惧，连忙告罪退出。
　　后来慕容恪将此事告诉了慕容垂，慕容垂劝他趁乱事未萌先杀掉慕舆根。但慕容恪考虑到，国家新遭大丧，秦、晋虎视眈眈，此时辅政大臣之间不宜互相诛戮，决定暂时隐忍不发。

　　但他隐忍不发，慕舆根却更来劲了。既然慕容恪难以被说动，他又去找了太后可足浑，说乖乖不得了，太宰恪和太傅评联合起来要造反，臣请旨率领禁兵前去诛讨以安社稷！可足浑吓得够呛，赶紧回去跟小皇帝商量，慕容暐倒不像他老妈那么愚蠢，说道：“太宰和太傅是国之亲贤，受先帝所托，绝不会干这种事！再说，怎么知道不是太师自己想为乱呢？”就没同意。
　　慕舆根见太后和皇帝也说不动，开始着了急，又劝可足浑和慕容暐把国都迁回龙城。这两件事被慕容恪知晓，知道慕舆根绝不会就此作罢、势必酿成祸乱，就与太傅慕容评联名密奏，派禁军诛杀了慕舆根及其妻子党羽。
　　先皇刚刚龙驭上宾，朝廷里就出了这档子事，禁军卫士到处抓人，一时弄得大臣们人心惶惶。慕容恪却举止如常面无忧色，每天上朝下班只带一个随从。有人劝他多带几个保镖，慕容恪却依然故我。大家一看太宰既然稳坐钓鱼台，肯定没什么大事，何必自己吓自己呢！于是人心慢慢也就安定了。
　　当时慕容儁征发来的百万士卒云集邺城，由于皇帝驾崩、朝廷动乱的缘故无人管束，互相惊扰煽动，纷纷擅自逃归，甚至使邺城以南的道路都无法正常通行。东晋一方也蠢蠢欲动有北伐之意。慕容恪命慕容垂出镇梁国，又遣骑兵两万巡行河南，直抵淮河而还。终于使慕容儁死后国内的动荡局势得到了平复。
　　慕舆根既除，慕容恪在朝中的权力就更大了。但他恪守人臣之道，不骄不惰、兢兢严谨，虽秉大政，遇事却一定要与太傅慕容评商议决定。史载其“虚心待士，谘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他亲率大军平定了割据野王的吕护，又南克洛阳、西略崤渑，迫使秦王苻坚亲自屯驻陕城以防燕兵。在慕容恪的治理下，前燕的国势如飞龙在天，迎来了入主中原后的鼎盛时代。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