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地流风——还原湮灭在历史中的邯郸影像》
第7节

作者: 酒量犹豪人渐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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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的澄澈和睿智,诗的浪漫与多情,同时投来关注目光的时候,你知道,这个事件已不能再用体量来审视,它一定散溢着人类普遍的人格辉泽“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想必,跨越国界的大师,一定将这里当成了他思想中趋同的某种人格诞生的精神故乡。
  公元前597年,一场围绕一个襁褓中婴儿生命的抢夺战在晋国拉开。
  原因直指此前10年,被董狐铁笔记录在案的一句话,“赵盾弑其君。”
  二
  来这个世上混,有些事情总是要偿还的。

  赵盾不懂。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儿子赵朔也不懂。他只想将晋国搞得更加强大,附带想将赵氏家族搞得更为红火。
  出现在公元前602年晋国政治舞台上的赵朔,身段儿一点也不逊色于乃父。以他为核心的赵氏家族,在晋国权高位重,蓬勃发展,赵氏力量在晋国达到了它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其时,赵朔为晋国下军的统帅,而且骄傲地娶了晋景公的姐姐,将一国之君成功变为自己的小舅子。叔叔赵括、赵婴齐担任中军大夫,叔叔赵同担任晋军下军大夫,堂弟赵旃(赵穿之子)也担任要职,赵氏势力如日中天。
  大起高楼者,往往想的是自己何等风光,怎样气派,却常常忽略来自周围眼红者的阴暗打量。如果仔细探研一下他们的眼神儿,那里面分明写着《红楼梦》里一句著名的诗行,那是所有围观群众的集体心理愿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放眼晋国,此时公族式微,卿、大夫势力崛起,除赵氏之外,魏、范、智、中行、郤、栾、先、羊舌等大族豪门林立,相互倾轧,彼此争权夺利,头前领跑的赵氏一族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群蝇飞舞,都竭力在赵氏这枚光滑的蛋上寻找可以下嘴的地方。
  真是出人意料,这枚蛋竟然自己从内部裂开。祸起萧墙,赵氏家族大门里竟然出现内讧。
  公元前586年,赵婴齐与侄子赵朔的遗孀庄姬私通丑闻曝光,赵同、赵括两位老哥怒不可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决定将犯下乱伦之罪的弟弟赵婴齐放逐,以示惩处。
  棒打鸳鸯,疼的不光是鸳,恨的还有鸯,落单的庄姬为此恼怒异常。

  公元前583年,她向弟弟晋景公进谮,诬称赵同、赵括将要反叛。早已对赵氏家族虎视眈眈的栾、郤之家,乘机落井下石,站出来言之凿凿地佐证。于是,攻赵氏于下宫,史称下宫之难。
  下宫之难就此开始,除赵武(赵朔子)因随母亲庄姬在王宫幸免于难外,赵衰一支的赵氏被灭族。
  日期:2011-01-23 09:40:33
  三
  司马迁笔下的下宫之难是另一个版本。

  《史记•赵世家》载: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篃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弒君,子孙在朝,何以惩谸?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盾想不到,就是这句话最终要了他的命。
  十年后,政敌屠岸贾再次把它拣出来,“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将军韩厥说,先君都以为无罪,现在你们去诛杀,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屠刀已经磨好,理由只是个托词而已。下宫之难终于来临,除怀着孩子的赵朔妻子,因是晋成公姐姐,躲在宫中幸免于难,赵氏家族男女老少悉数被杀。

  英雄登场了。
  公孙杵臼,程婴,一个是赵朔的门客,一个是赵朔的朋友。公孙杵臼问程婴,先生你为什么不去死啊?程婴回答也干脆,“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艰难的岁月里,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婴,名叫赵武。意欲赶尽杀绝的屠岸贾闻听,便到宫中搜查。侥幸躲过后,程婴忧虑忡忡地对公孙杵臼说,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怎么办?
  公孙杵臼问:活着保护孤儿与去死,哪件事儿难作?
  程婴说:死容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说:赵氏先君与你交往深厚,你来干难作的事,吾干简单的,请让我先死。

  为了生的可能,而以必死为前提。在自己生命大寂灭之前,没有争先恐后的激昂,没有视死如归的遗言,只是淡然对视一眼,默默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各自走向夜色苍茫。
  程婴将真正的赵武藏匿起来,公孙杵臼则背起自己同样大的孩子,躲在山中。一切妥当,程婴出场了。他对正在大规模搜寻赵氏孤儿的将军们说,“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果然,跟着程婴捕获了公孙杵臼和他背负的婴儿。
  公孙杵臼大骂,“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杂草已艾,孽根尽除,屠岸贾们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们哪里知道,这之后,程婴却抱着真正的赵武一同藏匿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又是一个十年。公元前587年,因韩厥的多方努力,晋景公终于决定为赵家平反昭雪,召回赵武、程婴,屠岸贾被灭族。
  仇报了,冤伸了,位复了,赵武成人了,一切尘埃落定。苍老的程婴乃和大家辞别,他不是要归隐,而是要赶赴迟到十年了的死约,订约双方只有一个人,是他。
  他静静地说,“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说你不能这样,程婴慨然一笑,“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
  日期:2011-01-24 09:58:09
  四
  为了一个普通士兵的生命,而要付出成十上百倍战士的生命,值吗?这是公映在21世纪的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提出的疑问。
  为了一个襁褓婴儿的性命,一干智勇高古之士,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值吗?这是上演在公元前6世纪的一段史实提出的疑问。

  相距的年代如此之久,而亘古的提问一直没有消亡。但你可能不知道,当提问产生时,价值核心已经从唯美、壮烈、高拔的彼在意义,沦入了物化、性价、权衡的此在磁场。因为,可以确信的是,在那个意气凌厉的时代,弥漫着美妙古典英雄主义的天空下,压根不会有这样的质疑。如同十年特洛伊战争后,雅典元老院里最后给定的回答,为了海伦的美丽,再打十年也值。

  美和道义是没有价格的。
  为了一句许下的诺言,甚或连诺言都没有,只是一种自我认定的责任,一个,将自己及亲身骨肉的性命轻易就抛掷给豺狼,一个,不惜忍辱蒙垢、甘愿受世人唾弃而含辛茹苦将其抚养成人,却在功成之日自杀以报。
  此时,那个男婴是谁,保护他的终极意义,都已退居出价值尺度衡量的范畴,“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李白)的情绪也已不再确切,心中凛然的只有责任,胸怀盈漾的只有道义。不怯死以苟且,不毁节以求生,秉一种辉光高洁的品格,向世人表达自己的崇高,意气自任,纵情放性,发奋扬历。
  而这,才是与莽莽宇宙互为一气,激情舒泰的一种至大至伟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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