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地流风——还原湮灭在历史中的邯郸影像》
第8节

作者: 酒量犹豪人渐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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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这永远不会成为一种道德规范,因为它拔离大地太高,须仰视,须膜拜,而不能降级为大多数人所普遍遵守。天地间别具的这种激烈性情,它几乎从来不待理智的消解,和知性的过滤,便能激起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共鸣,让人心向往之。

  死亡本身构不成悲剧,当它被照袭上崇高道义的阳光,再配有从容淡定的风度,悲剧的震慑力量便闪现,而一经闪现,便经久不衰。
  我不能不说这个永恒的托孤救孤故事,已成为一种历史实证化的寓言,构成了古典英雄主义的最早先声,而且最终酿就了一方浓酽的游侠文化,使清冷的易水,可以见到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的苍凉身影;让窄小的豫让桥,可以见证侠客朝着襄子衣服三跃而击之的悲壮一幕。有关侠客的讴歌,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独立赞颂。这里只是竖起一面广泛影响后世的洁净人格最初取火的凸镜。

  五
  在作源头性文化比较时,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共同点。不管是《山海经》中的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刑天舞戚,还是荷马的《伊利亚特》、埃斯库勒斯的《普罗米修斯》、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东西方审美的源头全部凝结在一派苍郁的悲剧之中。
  用有限的生命抗拒无限的困苦和磨难,主人公虽然有着悲惨的结局,但他们短暂的一生却使生命最大限度地获取和展现自身的价值。抗争也许纯属徒劳,死亡可能过于轻率,但在试图冲破而又永远无法挣脱的奋争里,却展示出了人的壮美和崇高,人的渺小与伟大,人的悲苦与英烈。
  个人的悲剧,有时就是整个人类的自豪。
  这种自豪永无法用现世的价值体系去称重,无法用俗世趋利避害的思维去勘验,所以,请你也不要用“愚忠”两个不着调的字眼去评价。

  英国的查理二世为恫吓市民,把爱国志士拉塞尔送去断头台的路上,故意让其乘坐敞篷马车,而群众看到的,是自由和美德正坐在烈士身边。爱默生感叹,坚持真理和英雄主义的人,他在死亡那刻,可以使大地变成祭祀他的庙宇,使太阳变成缅怀他的蜡烛。
  他可能偏颇,但尚信。他也可能狭促,但践诺。人意志力量中的独立性、果毅性、坚定性、自制性,便在这“尚”和“践”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散扬。所以,他信的对象、诺的主体隐退了,代之的是广泛的人性意义上的尊敬和认同。
  偏颇终于成为宽阔,狭促也终于变成了轩畅。
  放下笔,打开书橱,翻开顾炎武的《义士行》,双目潸然中低声吟诵:
  饮此一杯酒,浩然思古人。自来三晋多义士,程婴、公孙杵臼无其伦!下宫之难何仓卒,宾客衣冠非旧日。绔中孤儿未可知,十五年后当何时。有如不幸先朝露,此恨悠悠谁与诉?一心立赵事竟成,存亡死生非所顾。呜呼!赵朔之客真奇特,人主之尊或不能得,独有人兮长叹空山侧。
  日期:2011-01-25 08:14:51

  《段干木的手段》
  在去介休之前,我只知道绵山是介子推的绵山。
  登上绵山之后,我才知道它“还是”段干木的绵山。
  一
  山涧苍翠潮润,溪流潺缓悦耳,沿着幽然无人的蹊径独自行走,实在是一种大惬意。

  于是,就惬意地想,一场大火可以将整座山烧成焦土,山喘口气,还是得以葱郁了;一场大火可以将一具肉体吞没,但人自那瞬间却得到了永恒。山以人名,人籍山存,端的相得益彰。山和人,其实谁都没有损失什么,或者说因此还都得到了增益。
  当然,获利最大的是历史,它无偿收藏了一段永久的佳话。
  作为重耳流亡队伍里的重要一员,介子推在晋文公胜利凯旋之后,没有像壶叔那样,主动请赏。在他眼里,晋文公返国,实为天意,忠君的行为发乎自然,没必要得到奖赏,并以接受奖赏为耻辱,所以狐偃等人居功自傲“以为己力”,无异于“窃人之财”的盗贼,“难于处矣”。所以,决定洁身自好,从此隐起来的他,背起老娘,悄悄上了绵山。

  邻居解张为介子推甚感不平,写了封书信挂到城门上。“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于中野。”晋文公看到后,立即亲带广众前往绵山寻访。
  林密壑深,叠嶂重峦,寻找的对象又是执意藏匿其间,哪里能轻易找到?技穷之余,晋文公决定放火烧山,逼他出来。大火熊熊燃烧了三天,3月5日,寻人队伍最终在一棵烧焦柳树下找到了介子推母子相拥而死的骨骸。伤心欲绝的晋文公,最后将一截烧焦的柳木带回去,做了一双木屐,每天凝视它,悲叹:“悲哉,足下。”
  从此,“足下”成为一个表达谦卑的特定辞藻。
  从此,3月5日,举国熄火,只吃寒食,成为一个亘古的特定节日。
  二

  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走着,忽见有木牌竖于道侧,忙凑上去细读。一抬眼,大吃一惊。“此段干木当年隐居后经常会友的地方。段干木,战国时魏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拒不做官,魏文侯登门拜之为相,他决意避而不见,逾墙逃来绵山。文侯每乘车路过绵山,都要向他伏轼致敬。”
  这里怎么成了段干木的隐居所在?这段文字太疙里疙瘩了。
  段干木是不陌生的。
  左思吟咏过他:“吾希段干木,偃息蕃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
  谢灵运讴歌过他:“段生蕃魏国,展布救鲁人。”
  王充《论衡》里也这样记载他:“段干木阖门不出,魏文式之,却强秦之兵,全魏国之境,济三军之众,功莫大焉,赏莫先焉。”
  《史记•魏世家》中也有这样的记述,“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

  而我最感亲切的是《邯郸辞典》中的一个词条:“段干木,战国时魏人,现邱县人。
  《邱县志•地理•古迹•先贤故里》:“段干木故里,在邱县邱城东二十五里郝段寨。寨内路北旧有五圣堂庙一座,清光绪十三年重修,从庙院中掘出石碑一方,上横书“段干木故里”五字,年月已不可辨。该村将此石嵌庙门东侧壁上,以保存之。本县旧属魏地,该村既以段名,此石不为无因。”
  据我的朋友、学者邵福亮先生考证,现馆陶东北有段干木墓。《邱县志》中载有涉及段干木的诗文多篇,如濮吴善的《平恩怀古》:“西风匹马出邻原,雨后秋光眼底存。百蝶荒城临赵魏,两朝霸业忆金元。幕云蓊郁许由里,斜日苍凉干木村。此是平恩侯旧国,黄河故道剩余痕。”皆可作为旁证。
  所以,钱穆先生《史记地名考》中所言“段干,古邑名,战国魏邑。……则段干封邑应在安邑,芮城之间”的说法并不一定能成立,因为封邑绝不等于故里。
  先不去管这块讹误多多的牌子了,我感兴趣的始终是段干木这个人。

  偌大一座绵山,只游走着一个介子推在里面,太过寂寥了。把段干木也一并请来,起码让兴高采烈的游人,在猛然接触到这个陌生名字时,稍稍愣会儿神,也不失为一种温和意义上的文化普及,礼貌姿态下的启蒙,总归是好的。
  这样想想,也可让自己立刻现个笑脸。
  一个让魏文侯毕恭毕敬,过其门则伏轼敬礼,听其教诲则长立有仪的人,一定非等闲之辈。子夏是孔子嫡传弟子,段干木学于子夏,是圣人的徒孙,那当然非同小可。
  用魏文侯的话说,段干木优点在德行,我的优点是势力,他的长处是道义,我的长处是财产,可势力比不上德行,财产比不上道义啊!事实上,段干木的经国治邦策略的确非同小可,《史记》传神地记载,“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所指的贤人,其中量级最大的一位就是老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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