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就在这欢乐融融的表象下陡然出现。赵襄子“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枓，一个小杯连铸一条弯曲形长柄的青铜酒器。伸到酒缸里盛酒时，它是欢乐的使者，挥起并砸向人脑袋时，它是残暴的凶器。
　　赵襄子将代王阴谋杀害。
　　噩耗传来，姐姐听到自己弟弟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丈夫后，悲愤难抑，泣而呼天，摩笄自杀。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赵简子将新划进赵氏版图的代地，封给伯鲁子周为代成君。
　　没有光明正大的仁义，只有烛影摇动的阴谋，没有温情脉脉的亲情，只有贪婪无度的觊觎，这是不是太下作，太卑鄙了？

　　是的。但，策略与诡计，足智多谋与狡狯阴深，剑出偏锋与不择手段，它们之间从来就是一个同义词，只是立场有别，主体站位不同罢了。
　　孟子早就下过断语，“春秋无义战。”既然整个春秋之间的征伐都属不义，那我们何必头巾气十足地非要在赵取代问题上给个道德评分不可？
　　我绝无意于替赵简子的毒辣手段开脱，但我更为相信他是受内心使命的驱使，而这个使命已经辗转历几代赵家人，迤逦至今。
　　赵不取代，魏会，燕会，韩也会，甚至秦也会，作为位居赵国北面的重要战略要地，如果拱手让人，那势必会对赵国今后的发展带来致命的钳制与困扼。事实证明，赵国后来取中山国，击楼烦、东胡，逐匈奴，都是据此为强大后方基地而取得的胜利。
　　这样想来，你便会对赵襄子的横空出世的强势一笔，给予鹰击长空的力与美审视，从而，不会在他英雄的身影上遮上一层阴翳。
　　三

　　是真英雄自风流。
　　英雄的风流，不是文人那样邀风吟月、偎翠倚红式的风致，那太柔软了，太妩媚了，缺乏生命激情涌动下的血性与刚度。
　　很好，智伯举着一块红布上场了，他先是挑衅赵简子的血性。历史知道，这是个大脑膨胀、口中欠德、动作轻薄的人，这样的斗牛士，哪怕在掌声雷动中执过100次牛耳，但迟早有一天会捂着肚子倒在犄角之下。
　　智伯与赵氏的矛盾可以上溯很远。
　　早在赵简子因围邯郸午而与中行、范氏展开你死我活斗争之时，智伯就以一个危险的角色登场了。
　　灭中行、范氏后，智伯就阴险地对晋君说：“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董安于是赵鞅身边的重要谋臣，智伯患赵鞅强大，自然想方设法要铲除他身边的卫佐力量。事实上，智伯此招点了赵氏死穴。所以，董安于同志最后对赵鞅说：“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

　　被杀掉重要谋臣的赵鞅岂能对智伯不心生仇怨？
　　仇怨也可以传至二代的。公元前472年，智伯与赵襄子率师攻打卫国战役中，智伯荀瑶再次轻辱尚为太子的赵无恤，“丑而无勇，何以为太子”，无恤怨，但智伯太强大了，赵家噤口，敢怒不敢言。
　　哲人说，想让一个人灭亡，就先让他狂妄。
　　公元前458年，智氏（荀瑶）、韩、魏、赵瓜分范氏、中行氏之地。晋由六卿精简为四卿执政，智氏力量逐渐变得最为强大。
　　强大起来的智伯，更加骄纵张狂，不可一世起来。就像秦二世时强大起来的赵高要用指鹿为马方式来测验自己的强大程度，智伯也想用一个测验来普查一下自己的威猛度。他用的方式较无耻——索地。

　　要到韩家。韩康子认为智伯贪婪残忍，为让韩免祸避灾，给吧。
　　要到魏家。魏桓子认为给智伯土地，他就会更加蛮横轻敌，将欲败之，必姑辅之，给吧。
　　最后要到赵家。闻听前来无理索要蔡、皋狼两邑的赵襄子立刻血脉贲张，勃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有，但绝不给，命有，来要吧。
　　英雄的血质决定着英雄的态度，英雄的能量决定着英雄的收获。
　　四
　　日期：2011-01-30　08:21:40

　　四
　　这注定是一场以弱抗强的战争。
　　因为，智氏控制着晋国政权，太体大势沉了，与之相形的赵家，又显得还过于势单力孤。智氏率领的智、韩、魏三家的征伐联军迅速向赵氏逼来，为避其锋芒，赵襄子选择战略转移。
　　往哪里去？
　　有人建议去长子（今长治西长子县），认为那里城墙坚厚，宜于防守。有人建议去邯郸，认为库藏殷实，物资充沛。赵襄子统统摇头，他的方向是晋阳（今太原西南）。因为那里不仅是赵氏的老巢，且经董安于、尹铎等人多年精心打理，应该是最理想的庇护所。

　　而且，当初尹铎被派去主政晋阳时，尹曾问赵简子：您是想把晋阳当作税赋大邑还是作为稳固堡垒？简子深有远虑地说，堡垒。所以，尹铎治理晋阳尽量减少百姓税赋，将之作为根据地来打造。赵简子曾对赵襄子说过，“晋国有难，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先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那就往晋阳去。
　　到晋阳后，落入眼底的景象让赵襄子触目惊心。
　　城墙年久失修，仓廪空空如也，钱库没钱，兵库无器，守城器械，战争物资都极度匮乏。
　　这就是传说中的堡垒？这就是“必以为归”的晋阳？

　　张孟谈轻描淡写地笑了。
　　这个自赵简子时期就是赵家重量级谋臣的老人，因为他知道，晋阳的钱财器物都不在官府仓库里，而是在老百姓的家中。于是襄子下令，百姓留下三年口粮、钱财，余下的上缴，家里留下必需的劳力，余下的出来修城。
　　百姓闻令，群情而动，踊跃应征。
　　结果，第二天官府就堆满兵器、粮食和钱财。五天后，城墙修葺一新。赵襄子还担心箭不够用，张孟谈就讲，董安于治理此处时，让贵族宅第都用竹杆、木条修筑，可以掘出做箭杆，建筑简子宫舍时，柱础全部用铜来作，启出来可以作箭簇。依计一施，果真样样令人心花怒放。
　　晋阳，立刻变成一座城高墙厚、物资充盈的铁城。
　　这场艰苦卓绝的晋阳保卫战，自公元前456年开始一直坚持了3年之久。一座孤城，一个坚决不肯低头的人带领百姓，同仇敌忾，众志成城，这本身就是奇迹。
　　公元前453年，久夺不下的智伯，引汾水来灌，水淹晋阳，泡在大水之中的孤城立刻成为渐渐淹没的孤岛，“水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晋阳岌岌可危，赵氏命悬一线。

　　关键时刻，智伯再次翘起了他轻薄的尾巴。而就是这根骄傲的尾巴，最终改变了战局。
　　看着汪洋一片中的晋阳，智伯兴高采烈地对韩康子、魏桓子说，你们看，大水可以灭赵，也一样可以淹没你们的封邑。言者无心，听者起惧，唇亡齿寒这条成语，立刻闪现在韩、魏心头。他们开始思索，赵被灭后，同样的命运就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仍是这关键时刻，张先生出动了。从城上摇橹而出的张孟谈悄悄来到韩、魏营盘进行游说，已怀异心韩康子、魏桓子立刻应允张先生，约定时间，一起反戈。
　　就这样，一场已成定局的著名战役发生了巨变，历史在瞬间陡然改变了走向。
　　智伯头颅在被砍下时，是否会反悔自己的狂妄，他的眼注定是合不上了。
　　晋之四卿又被删去一员，韩、赵、魏三家瓜分智氏土地。
　　而真正的大赢家则是赵襄子。此役之后，他将他身后的赵已营造成一派云蒸霞蔚的局面，“赵北有代，南并智氏，强于韩、魏。”
　　在他卓有远见的擘划中，在他气度非凡的抗争里，在他扭转时局的背影上，都永久散发着一种慷慨而激越的力度。

　　那是英雄所独有的能量。（本篇完）
　　日期：2011-01-30　13:28:12
　　《侠风凛然总凋秋》
　　我自怜人丑，人方笑我愚；
　　身生豫让癞，背发范增疽。
　　已愧功臣传，犹堪烈士书；
　　衣冠事至此，命也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