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地流风——还原湮灭在历史中的邯郸影像》
第13节作者:
酒量犹豪人渐枯 后者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向刘邦介绍项羽，“项王喑恶叱箢，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劚郑滩荒苡瑁怂礁救酥室病！�
结果很简单，卧薪尝胆的勾践终于凭借智勇兼备一雪国耻，屹立在受人尊重的行列，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莽汉项羽最终兵败垓下，乌江自刎，蹲于受嘲笑的人堆。
两种勇造成了两种人格，最终又形成了两种结局，这是历史的定案。
但我更多思索的是，匹夫之勇固然鲁莽，但未必那么可恶，有谋之勇尽管可以夺取胜利，但未必就值得颂扬。项羽以其在垓下的妇人之仁终于坐失良机，覆水难收，但其落落君子风度足以让我倾倒。倒是甘心以尝别人粪便的方式获得信任的勾践，却让我感到不择手段，阴险无比。
其实，对勇的高下之判，不在有无“谋”。将勇划分为有谋或无谋，是个粗暴的技术错误。
勇的高下在于其有无“义”。
王昌龄诗云：“可悲燕丹事，终被狼虎灭。一举无两全，荆轲遂为血。诚知匹夫勇，何取万人杰。无道吞诸侯，坐见九州裂。”明明知道易水一辞遂为不归，但义气凌云，无所阻挡，只能杀身以成仁。
此时，死亡已摆脱了冰冷的肃杀意象，而成为一种生命的和煦召唤。里尔克就说，死亡有时可以成为一首诗。
苏格拉底之死，显然就是听从了自我精神生命的内在召唤。在被判处死刑后，他拒绝了掏赎金、妻子哭堂等等可以挽救生命的方式，安然平和地选择了死。宣判后，他向陪审团说了最后一句话，“现在，我去死，你们去生，到底谁更有价值呢？”
在豫让这里，士为知己者死是惟一的生命坐标，为复仇而死比苟合而偷生更有意义，所以他义无反顾选择前者。
日期：2011-01-31 09:29:02
三
但，还是让人为豫让扼腕生憾。
死抱前朝不肯屈服而最终被灭十族的方孝孺，自己本身就是个传之千古的烈操之士，但他却对豫让提出了自己的苛责。
他在《豫让论》中指出：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炫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他认为豫让的死太没价值。如果在智伯向三家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豫让义正辞严地告诉主人：“诸侯大夫各安分地，无相侵夺，古之制也。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至，谏不从，再谏之，再谏不从，三谏之。三谏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伯虽顽冥不灵，感其至诚，庶几复悟。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其祭祀。如果这样，那么豫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衣而死？
方孝孺是个大儒，豫让是一介粗人，所以，方的指责显得有点求全责备。
但，他在这里提到了一个命题，即一个侠义之人怎样挥洒自己的生命才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孔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孟子也说，“生，亦我所欲求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们共同说的是，生不足惜，但死要成仁达义。
荀子是赞成这个意见的，他在《荀子•荣辱》中说，“斗者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为事利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猛贪而戾，悻悻然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只有在道义统摄之下，舍生取义，赴汤蹈火，这才是孔子所肯定的君子之勇。
君子的厌恶也必定取道于俗众之旁，不以个人仇怨为恶，而以个人成见为恶，而是义之与比，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恶不处于私怨，它就有了普遍的打量意义，就有了普世的审核眼光，就有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行力度。这样的厌恶，与其说是个人之恶，不如说是君子的群体之恶，与其说是对厌恶者的发言，不如说是君子对自己的自警。
以这种精神气概为向导，儒家从偏重于文质彬彬的内心雅静修为，悄悄走向了更为注重捍卫正义，肩负道责，轻生守信，生死以之的豪情与悲壮。如果把孔子的学术主张看作是培养一个心灵高尚、以天下为己任的温和负箧书生，曾子让这书生添了些许英气和沉着，脸颊更为冷峻坚毅，而到孟子这里，他又为这书生的书箧添了一把宝剑，眉宇间多了一道不屑，性情中多了一份大气开合的敞亮与绝不与俗世苟合的自傲。
中国侠之大者的豪情，皆由此出。
四
而真正获得我无限敬意的，还应该是赵襄子。
第一次，豫让怀揣利器潜伏在厕所中，那不是为殷勤向他递手纸，而是欲取其性命。面对被缚的刺客，襄子没有果断将他剁成肉酱，而是感其义，“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于是扬扬手，你走吧。
而当豫让再次行刺被捉后，赵襄子也没有勃然大怒，立刻将刺客拖下去砍头，而是有理有据地与凶手探讨到底为何执意要刺杀自己。
甚至，当穷途末路的豫让泼辣提出要刺襄子衣服来完愿时，赵襄子仍坦然一笑，慨然应允，“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
一方是只要一息尚存，就此志不懈，坚决要将对手置之死敌而后已的行刺之人，一方是为对手执著而生敬，一再宽宥对方，到最后仍满足其无理要求，从容解衣的被刺之人。
这样两个对手，少了任何一方，都构不成撼地动天、震铄古今的力度和色泽。而在豫让跃而三击的背景映衬下，更显赵襄子的高迈与伟岸。
英雄的精神气概就是如此敞亮，如此豁达。
英雄的生命气度就是这样辽远，这样高矗。
从此，那座如今仍静静闲卧在邢台一隅的一座小桥，一直流淌着亘古的温热。
那座小桥名叫豫让桥，我每次踏上他都知道，铺就它的，是两个人。（本篇完）
日期：2011-01-31 20:30:05
《济时有策从谁吐》
蜗居与赵武灵王的丛台很近。一支烟的功夫，便可以把自己轻易护送上这苍朴、寂寞的巍峨古台。
夕阳下，掀动一下思古的幽情，晨风里，再俯瞰一眼市井的炊烟，便也感觉款接古今，意蕴悠长。
台下，临水处有小亭，上书“望诸榭”，字体凝重，柔顺中透着婉约，也透着怅惘。是年轻人喁喁情话的所在，已为马齿渐多，情丝日寡如我者所不宜造访。但，每次走近，总要驻足凝视，很是败坏孩子们的雅兴。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疑心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的道德水准。
我才不管。
我只想让那些年轻而热烈的举止，远离开这个本该安静的场所，不要让青春的荷尔蒙呛醒一位肃穆的古人。
望诸榭。
恐怕今天已经没有几个人懂得这三个字的含义，和与其有关的一个人。
更少有人知道在这个人引领下，一支弱旅深入敌境，竟然几乎颠覆了一个国家，而这场在最后关键时刻被无奈终止的战争，将直接改变群雄并峙的战国格局，最终使秦一扫六合成为历史的必然。
他就是乐毅。
李白在《行路难》中替他，也替惺惺惜惺惺的燕昭王，还替投足无门的自己叹息，“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英雄失路，浩野萋萋，哪里是归途呢？
一句“归去来”，痛杀天下多少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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